少年行

　　采薇看萧衡神情别扭地说着：“要是你那大哥活着，你是不是不愿嫁给我？”泪水流得更多了。

　　眼前的人，什么都不知道。眼前的人，真的是心心念念的大哥吗？

　　那个人总是有着无穷的精力，见了什么都开心不已；而面前的人身衰体弱，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只有偶尔闪现的调皮的眼神，如出一辙。

　　萧衡自知说错了话，手忙脚乱地帮采薇擦拭脸上的泪水：“妹妹，是我不好，又提你的伤心事了。其实，其实，我是嫉妒你大哥。不过，我命好，我娶了你。”

　　说完，萧衡不好意思地笑了。

　　采薇看着他有些狡黠的眼神，想起辛酉，有一股冲动想让她当面相认，可她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先不说周围的人都由楼慕白掌握，而萧衡身上的蛊虫在未拔出之前，他根本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二人此时相认，萧衡自己疑惑，行为如果失当，难免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反而得不偿失。

　　采薇庆幸自己在京城的时候因顾忌舅舅一家，没有逃婚。那时她心如死灰，只想远离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一切，后来为萧衡的态度感化，看他夜夜忍受苦痛，却待自己无微不至，对他怜惜同情不已，最后蹉跎至今日，没想到柳暗花明，却让她看到新的生机。

　　萧衡敏感的觉察到采薇与往日的不同。以往二人在一起时，采薇虽不拒绝他有意无意的亲密，却并不回应他，与其说是他的妻子，更不如说是贴身侍候的丫鬟。

　　而现在呢？萧衡看采薇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一颗心通通地直跳，他虽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自从第一次见面，他便想时刻与眼前的人呆在一起，如今，心愿达成，他想想以往发生的事，决定坦诚布公：“妹妹，有些事我没告诉你，你别生我的气。”

　　“我不生你的气。”采薇柔柔地看着萧衡。

　　萧衡咽了口唾沫，咳了一声道：“那个，那个，在江陵的时候，堂兄答应把你给我，但要我把楼少主撵走。我同意了。后来发生那样的事，让你受了委屈，我……有些后悔。楼少主走后，到了京城，堂兄想娶一个有助力的妻子，本来他相中了婉妹，后来长公主与他合谋，他娶了卫嫣。那天，那天，婉妹邀你在园子里发生的事，我不知是谁所为。我虽然心悦妹妹，可从没想过要让妹妹受委屈。都是我太无能，让人左右，也不能保护妹妹。”

　　“你是说在江陵的时候，世子他就准备拿我作交换？”采薇想起那时对萧桓的感激，自己名声受损，累他受辱，还自责不已。按理说，采薇听到这样的事，应该很恨萧桓，可现在想起那个人，却无悲无喜。

　　大概是不爱，所以才不恨吧。

　　“我不知道堂兄怎么想的。事后楼少主找随园的主人，那人却不见了去向。待到了京城，我知道不论从哪个方面，我都不如堂兄。再加上我的身体，我怕他像把江姑娘送给圣上一样，把你也交换，所以我跟他说我不会争太子之位，向圣上请旨主动回西南。所以后来他主动退了婚。”

　　萧衡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采薇。

　　采薇却听得只想哭，两个无所依靠的人，就像冬日里寒风中相畏取暖的幼雏，抵御着外来风雪的侵袭。

　　眼前的人，虽然因为蛊虫忘记了一切，内心深处却心疼保护自己。不是大哥是谁？

　　采薇虽然现在还不能从楼慕白那里确认萧衡就是辛酉，但心境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自母亲死后，她去寻亲，等到寻到了舅舅，却失去了大哥，再接着定婚，遭受女子们至痛的侮辱，她心如死灰，想着等把大哥的尸骸安葬后，她就离开。

　　现在，眼前的人却是大哥。虽然他没认出她来，二人的前方充满了荆棘滩涂，但采薇一下子充满了斗志。

　　如果大哥能记起以前，身体好些，他们逃出这里也不是不可能。可现在大哥没有什么记忆，身体又遭受人为的蛊痛，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那么，就让自己来保护大哥吧。

　　“妹妹，你打我吧。”萧衡握住采薇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却见采薇抚住他的脸庞，眼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妹妹……”萧衡心中有些忐忑。

　　“殿下，王府中的女子不少吧？你为什么见了我就一心要娶我，而且不惜触怒王妃和楼少主？”

　　“我……我也不知道。”萧衡脸红地扭开身子，半晌道，“自从见了妹妹一面，再看不见妹妹，我就吃不下睡不着。那几日在铁牢里的日子，我觉得无比香甜。他们要捉一枝香，我却悄悄地感谢他。”

　　萧衡正在说，忽然感到一双柔软的臂膀包住了自己，接着是一个温暖的身子贴在了自己的后背。他一下子僵了，接着心里狂喜，采薇什么时候主动抱过他？这是第一次。

　　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觉背上那温柔的触感是如些清晰，他能感觉到胸前的柔软贴着他坚硬的脊背，瞬间软化了他并不强硬的身躯。那轻柔的呼吸拂在耳畔，如春日的和风，暖中带些凉，轻拂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只觉呼吸急促，心要炸开一样，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殿下，以后我会保护你。”耳边柔柔的声音传来，萧衡激昂的情绪平复，泪水流了下来。

　　采薇颤微微地伸手拭去萧衡脸上的泪，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在他脸上一吻，萧衡霎时只觉天转地旋，抱住采薇：“妹妹，等我病好了，我把一切都给你。”

　　**

　　楼慕白进来的时候，见采薇在后院练剑，萧衡却坐在前院的一堆草上，莫名其妙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萧衡擦擦额头上的汗，笑道：“夫人说我编的蝈蝈好看。我闲着无事，再给她编一个。”

　　楼慕白这才看清萧衡手里拿着一只快成形的蝈蝈，而地上有一只草编的笼子。他对这些小孩子的把戏没有兴趣，闲闲道：“看殿下的神色，似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萧衡点点头：“那神医的药吃了后，晚上不再痛得死去活来，一觉睡到天亮。”

　　过了一会儿，萧衡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楼慕白：“楼大哥，那天神医在时，那个跛脚的和尚为什么那么说？他难道不喜欢神医？”

　　“神医名声太盛，却没治好和尚的跛脚，所以和尚才那样说。”楼慕白道。

　　“原来如此。”萧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笑了笑，又继续编他的蝈蝈。

　　楼慕白看他和刚种了蛊时一样，神情完全是个单纯的孩子，放了心，又道：“殿下，武林大会下个月就要召开，到时在比武大会上夺得头筹的人会得到大奖，王妃听说后，让在下带殿下去。”

　　“武林大会？好啊。”萧衡露出向往的神情，“反正咱们就要回去了，路上多些热闹也好。对了，楼大哥，夫人他大哥的灵柩一直没有安葬，这次，如果时间充裕，能不能先把夫人大哥安葬后再去武林大会？”

　　“当然。大会在叶城，与夫人长大的钟山很近。”楼慕白道。

　　二人刚说完，采薇一脸是汗的提着剑走了进来。

　　“妹妹！”萧衡像幼儿见了亲娘一样，立时跳起，拿着草编的蝈蝈到她面前献宝，“你看！好看不？”

　　采薇有些尴尬地向楼慕白点了点头，不理萧衡，然后往屋里走。

　　萧衡也不生气，忘了楼慕白还在，提着蝈蝈笼子，屁颠屁颠地跟在采薇后面，边走边向她炫耀。

　　楼慕白听道“下次再给妹妹弄个真的蝈蝈”时，笑了笑：“两个小孩子，还真是在金丝笼里的蝈蝈啊。”

　　他招来侍女问最近几日的情形。

　　侍女道：“殿下这些日子，总爱黏着夫人，恨不得黏在夫人身上。”

　　楼慕白问：“那夫人呢？”

　　侍女想了想：“夫人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晚上呢？晚上有没有异动？”

　　侍女脸一红：“殿下和夫人不愿意我们近前侍候，所以具体……我们不知道。”

　　楼慕白一怔：“他们睡熟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我们在门前守着。”侍女不好说自己在隔壁睡。以前的两个侍女可是被高离打杀了的。

　　“好，最近晚上你们睡在外间，注意殿下的病情。如果殿下病情加重，唯你是问！还有，你们必须看着殿下喝完药才能离开。”

　　这个新来的侍女吓得战战兢兢：“奴婢明白。”

　　晚上，侍女把熬好的药端到屋里，毕恭毕敬地对萧衡道：“殿下，该吃药了。”

　　萧衡皱皱眉，端起正要喝，忽听里面采薇在咳嗽，把碗放下，对侍女道：“我去看看夫人。”

　　侍女今日受了批评，誓要看到萧衡把药喝到肚子里，便立在一边不动。

　　另一名侍女进去伺候，过了小半天，萧衡回来，端起碗喝了一口又吐了出来：“药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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