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采薇听了江珍珠的话，便悄悄地下楼。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客栈门口，发现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无。

　　如果是楼慕白，旁边会不会有高离和黑五？大哥之所以死，正是因为这两个人。采薇目前清楚自己的武艺水平，如果是高离或者黑五，只要二人不联手，她一个人可以悄悄地解决掉。

　　可惜，对方好像发现有危险似的，早早走了。

　　雨小了许多，采薇坐在门口拐角的桌子前要了壶热茶，慢慢地喝着，一壶茶要喝完的时候，她觉得不会遇到那个楼少主，高离和黑五更不会碰到，便付了钱准备上楼。

　　刚走到楼梯口，听到一个声音：“殿下，你身体可好些？要不要再喝些姜汤？这小地方没有什么好东西，你将就些。”

　　采薇侧身躲在楼梯后面，只见楼慕白陪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往楼下走，身后跟着高离。

　　“不用了，我好多了。”一个轻冷的声音伴着些微的咳声，渐渐地去了。

　　衣服的袍脚刮到采薇的鼻孔，一股浓郁的香气传来，采薇使劲儿忍住，才没打喷嚏。

　　男子走了两步，似乎觉察到什么，回头望了楼梯口一眼，采薇看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十分俊俏，只是眼睛却有些呆滞，像是一个行将朽木的人披着副漂亮的皮囊，转眼就会飞升。

　　三人走到门口跨上骏马，那个年轻人好像力弱，跨了好几次才上马。等他终于跨上马后，数十个护卫上来，一行人迅速离去。

　　采薇望了望他们离去的方向，闷闷地回到卧房。

　　江啸天和余好儒却在。

　　看到采薇回来，江啸天道：“看到陈王世子一行了？”

　　采薇想起那个精致却没有神采的年轻人，点了点头：“还有那楼少主。”

　　“嗯，听说他们也要去邓州。陈王虽与汝阳王老死不相往来，但毕竟是兄弟，这次汝阳王寿辰，陈王世子会代父亲去祝寿。”江啸天道。

　　“爹，陈王世子不是自小体弱多病，要死了吗？怎么忽然好了？”江珍珠道。

　　“听说去年陈王从域外请来了神医，医好了世子殿下的顽疾，所以好了起来。”

　　“师父，现在陈王和汝阳王暗中相争正厉害，此时派世子前去祝寿，就不怕世子有去无回？”余好儒道。

　　“这也是陈王老辣的地方。如果世子有去无回，那么皇帝会疑心是汝阳王所做，这样，汝阳王失了圣宠，太子的人选很可能落到陈王家里。陈王虽然儿子不多，但也不止世子一人。”江啸天看了眼采薇，似别有深意，“我们是去祝寿，无关的事情不要招惹。记住了吗？”

　　采薇低头乖乖答道：“记住了。”

　　第二日天放晴，万里无云，江啸天一行重新上路，没几日便顺利到达了邓州城。

　　邓州城是汝阳王的王府所在，地处中原腹地，交通发达，物产丰富，因此整个城池建得要比一般的城池高大许多。

　　因是汝阳王六十大寿，整个城池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江啸天刚入城，便被萧桓派来的人接了进去。

　　众人寒暄完毕，萧桓看了眼后面的采薇和江珍珠，微微一笑，把视线收回来，对江啸天道：“实不相瞒，父王让在下亲自招待盟主，是因为这几日里，城里可能会不太平。”

　　说完，萧桓递给江啸天一支短箭。

　　江啸天接过，看到箭身上的飞鹰，神色一凛：“这是西边的天翼教？他们在高原腹地，很少与中原人交往，怎么会来这里？”

　　“在下考虑多日也不知。但西南是陈王的地盘，现在众所周知，陈王与我父王正在相争，位置只有一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天翼教应该已经投靠了陈王。”

　　江啸天想起小客栈遇到的一行人，便道：“殿下的安危是最重要的。采薇、珍珠，你二人这些天扮做殿下的侍女，小心在身边护卫。”

　　采薇看了看余好儒，小声道：“舅舅，师兄的武艺在我之上，有他护卫殿下，是不是更安全？”

　　“你师兄还有更重要的事。”江啸天神色严肃，“况且在上次的武林大会上，你师兄已露锋芒，武林之人早有防备。但没人认得你，你只要扮成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侍女就好了。”

　　江啸天的安排大合萧桓的心意，他看了眼神情紧张的少女，笑道：“姑娘不用怕，萧某虽然武功较弱，但关键时刻不会拖累你的。”

　　“殿下，”采薇脸一红，“采薇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是采薇武功浅弱，怕护卫不了殿下。”

　　“好了，不用多说了。奔波了这么多天，也该休息了。”江啸天一锤定音。

　　因江啸天的安排，采薇和江珍珠便随萧桓歇在了他的寝殿。不过，萧桓歇在里面，二人宿在外间的小床上。里面还有两个侍女，贴身侍候萧桓的起居。

　　江珍珠见采薇睡着了，里面的灯还亮着，披衣起来，倒了一杯热茶，端到正在看书的萧桓面前。

　　萧桓身着白色中衣，头发披散在肩上，与白日里端庄华贵的形象截然不同。三十岁的男人，正是最好的时节，消去了年轻的稚涩，举手投足皆是成熟的魅力。

　　江珍珠平日里见到的多是习武的男子。那些男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讲究兄弟义气，却缺少读书人的儒雅。在见到萧桓以前，江珍珠以为余好儒已是最好的了，可自从一年前见了萧桓一眼，那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贵气深深折服了她。与萧桓相比，余好儒缺少的太多太多。

　　偷听了父母的谈话后，江珍珠的心里活络起来。论相貌，她与采薇不分伯仲。可说起家世，采薇虽然是江水瑶之女，父亲却不知是谁。这样的出身，即使萧桓愿意娶采薇做妻子，可汝阳王和王妃那里却行不通。

　　“江小姐，”萧桓看到江珍珠，温雅地一笑，“这些小事由婢女来做即可。委屈你做在下的侍女，已经很让萧某过意不去了。”

　　“我看她们都睡了，殿下还在这里辛苦。”江珍珠笑道，“所以倒了一杯水来。举手之劳，殿下不要介意。”

　　萧桓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道：“江小姐早些休息，萧某也要睡了。”

　　江珍珠低身一福，身上披的衣服掉落在地上。她伸手去拣，一只大手却先她拣到。

　　萧桓把衣服递给江珍珠，脸上依旧是完美无缺、毫无瑕疵、温文尔雅的笑容：“夜深露重，江小姐虽然武艺高强，但还是要注意身体的好。”

　　江珍珠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到床前，见采薇兀自睡得香甜，捧着外衣躺到了床上。

　　第二日，有友人邀约萧桓，采薇和江珍珠便作侍女打扮，跟随萧桓来到一家看起来普普通的酒家。

　　萧桓的友人已在那里，见到世子到来，忙命两个怀抱琵琶的女子把刚才的曲子重唱一遍。

　　歌女低头，唱的却是《诗经》里的《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采薇对这首诗再熟悉不过，她的名字即从此而来。母亲告诉她这是一首征夫在返乡途中踽踽独行、追忆唱叹之作。但第一次听歌女唱得如此婉转深情，尤其到最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时，采薇的眼圈不禁红了。

　　去年，她在杨柳依依的时节离开生活的大山，去夏城寻亲，可不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吗？现在想起那时的情景，与大哥相处的短短十余日，已成了梦境。斯人已逝，可不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虽然现在没有雨雪，可心情却如雨雪天一样孤寒。

　　“殿下，这歌女唱得如何？告诉殿下，这歌女可是我花大力气找来，用古语唱古韵，天下可没有几个了。”

　　“确实不错。”萧桓拍掌道，“难得有这样的好音，赏。”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一个声音道：“伯父的寿辰，大哥却在这里玩乐，不怕有人到伯父面前告一状吗？”

　　众人只听声音，还未见人，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伴随着香味进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

　　“原来是衡兄弟。”萧桓看了眼来人，笑道，“你这多病多灾的，不去好好歇着，来这里做什么？”

　　采薇早在闻到香味的时候，便想是不是那天在客栈里看到的那个年轻公子。等人进来，她发现那小公子身着白衣，头束玉冠，俊则俊矣，脸上却带些不正常的红晕。这红晕在别人脸上大概显得女相，在这公子脸上却更显得人唇红齿白。采薇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天晚上，因灯光昏暗，采薇只觉那人长得漂亮，这下仔细一看，心里“咚咚”地跳了起来。竟与死去的大哥有三四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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