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采薇牵着鼻孔直喷气的灰驴，看到远处青黑色的城墙，心里大喜，过了叶城，再走半个多月就到夏城了。

　　她心情难得放松起来。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和风吹拂着堤岸边的垂柳，游人如织，江山如画，正是三月三踏青游玩的季节。

　　红色的杏花如天边的云霞肆意绽放，白色的梨花如冬日的瑞雪挂在枝头，还有初绽的桃花、含苞的海棠花……万紫千红，一层层迤逦到天边。

　　花树下是身着春衫的年轻男女们，笑声如山间的清泉，响亮而快意。

　　采薇活了十多年，除了偶尔去过山脚下的镇子，大多时间都和母亲在山中度过，这半个月行来，又小心翼翼，何曾见过如此热闹的景象？不禁看呆了。

　　她看得正入神，忽觉有人撞了下她的腰，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腰上的钱袋没了。她转身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正在人群中拼命地往外挤，忙上去追赶。

　　灰驴被采薇牵得紧了，不高兴地打了个喷嚏，引得路人纷纷躲闪。灰驴兴奋起来，在人群中乱踢乱叫。

　　采薇只好把驴子拴在路边的树上，朝着那个偷钱袋的贼子的方向奔去。

　　可等她在遭受了无数人的白眼后，看到追到的人是一个拿着糖葫芦的七八岁的小男孩，叹口气返回。

　　只是，等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却发现灰驴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采薇问一边卖糖糕的货郎，货郎摇头说没注意。

　　采薇想起母亲病逝前反复叮咛的话，让她去寻亲的路上，要少看少说，无关的事不要招惹。可她只是贪看了几眼盛开的桃花，就把钱袋和驴子丢了。

　　钱袋还罢了，可大灰驴从出生起就跟采薇在一块。采薇给它喂草，给它梳毛，以至于采薇待它如此好，都让家里养的狗大黄不乐意了。

　　可路程太远，大黄老了，不能跟着，这一路上陪伴采薇的只有大灰，让失去亲人、初出家门的小姑娘放松不少。如果大灰也丢了，那真的只剩自己了。

　　采薇伤心得只想落泪，可想想在外面不能哭，只好忍住眼里的泪水。

　　在人群中转悠了半晌，采薇也没找到大灰的身影。她又伤心又气恼，不知道该去哪儿寻找。

　　忍着咕咕叫的肚子，采薇来到路边一个简陋的凉棚前。她本来眼馋那烤得金黄的烤鸭，可摸摸身上寥寥无几的碎银，最后要了两张饼。店家送了一碟咸菜，还有一大碗白开水。

　　采薇谢过店家，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啃饼吃。剩下的路，看来得走着去了。没有了驴子，得走一个月吧？

　　她正啃着饼想心事，门口来了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男子身着天青色的长衫，腰上一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宝剑，手牵着一匹栗色骏马，气宇轩昂。女子大约十五六岁，依着一匹红色大马，虽然头戴帷帽，让人看不清相貌，但举手投足也可以想象是怎样一个娇美的女郎。

　　男子一边拴马一边道：“师妹，这里看起来还干净，将就着吃些吧。”

　　女子冷冷地扫了一眼巴掌大的店面，撇嘴道：“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

　　“这位小姐，你不要小看我们这店面。”店家上前道，“我们是叶城最好的烤鸭店。只因今日我们家小少爷在附近游玩，老爷不放心。小少爷又不喜我们跟着，所以小的才来这里搭了个凉棚。一来是方便我们少爷吃喝，二来呢，小的也正好有事干不是？”

　　“那好，先切一只烤鸭来吃。其他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来。”年轻男子掏出手帕拂了下桌凳上的灰尘，然后把手帕对叠，放到凳子上，对身边的女子道，“师妹，快坐下来。咱们吃完饭，趁天早还得赶路呢。”

　　在山中何曾见过这样打扮的男女，采薇觉得他们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加上采薇还是第一次见男子如此殷勤地待一个女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男子的栗色骏马和女子的大红马在二人身后，一边吃草一边亲腻地蹭蹭主人，采薇想起自己的大灰驴，眼圈不禁红了。

　　一会儿，店家便切了只烤鸭，还有一盘酱牛肉，另两盘时令果蔬和一壶酒送到年轻男女的跟前。

　　女子不情愿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忽地吐掉：“这肉又老又咸，难吃死了！”

　　采薇看着那金黄流油的烤鸭，还有香喷喷的酱牛肉，咽了咽唾沫，心想：娘说城里的人讲究，这么好吃的都嫌弃，真真是暴殄天物！

　　“臭小子！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女子见采薇盯着她看，恶狠狠地道。

　　“师妹，你要觉得不好吃咱们去城里再说。不过，后面的时间得赶急些。”男子对采薇歉意地一笑，扔给店家一角银子，拉起犹自不满意的年轻女子。

　　采薇一怔，她看二人身后的马看得出神，被人误会，没想到对方这么凶，忙低下头继续啃自己的饼。

　　她一路上穿着山里邻家哥哥破旧的粗布衣，加上赶路的十多天一直风餐露宿，如果不是随身携带的包袱，完全像是一个乞儿。

　　“唉，这些公子小姐真是娇气，这么好的吃食都看不上。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店家一边收拾未动分毫的菜肴，一边摇头。

　　“大叔，这东西又不能卖了，赏我吃了吧。”一个十多岁黑黑瘦瘦的少年抢过店家手里的盘子，笑嘻嘻道。

　　“哟，我以为是谁呢，原来又是你。”店家看清来人，“臭小子，一边吃去！”

　　少年忙不迭地把那盘烤鸭和牛肉都抱到怀里。

　　“唉，一盘你还不行啊？”店家道，“你是越来越能吃了。”

　　少年“嘿嘿”一笑：“大叔，你看我好多天都没吃过饱饭了，你这次就行行好吧。”

　　店家看了眼少年黑瘦的样子，不置可否地继续擦桌子。

　　少年端着盘子来到采薇对面，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着吃了起来。正吃得起劲儿，看见对面有个比他小些的少年，狼吞虎咽下口中的肉，问道：“你是城隍庙新来的吗？给，分你吃些。”

　　采薇忙摇头，把剩下的那张饼装进包袱里，准备起身，少年拉住他道：“你嫌我脏吗？这牛肉我没动，你吃些。我刚都看到你咽口水了。”

　　采薇被人说中，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大哥，我吃饱了。”

　　少年看了看采薇那破旧的衣服，又对比了下自己身上捡来的破衣服，自从上身就没脱下过，一股汗臭味在二人中间漂浮，心道：“看不起我，哼，不吃白不吃，我自己吃完。等你饿上几天就知道我的好了。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采薇付过钱，看天色还早，准备去城里把母亲留给她的手镯当了，那样自己就能有充裕的钱去夏城了。

　　她刚走到城门口，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采薇一回头，却是刚才在凉棚里见到的吃白食的少年。

　　“你是不是想找你丢的驴和钱？”少年小声道，“你要相信我，跟我来。”

　　采薇听到驴和钱，也顾不得别的，问：“你怎么知道我丢了驴和钱？”

　　“听卖烤鸭的人说的。”少年道，“你去不去吧？”

　　采薇向卖烤鸭的人问过大灰驴的去向，少年这么说倒说得过去。采薇想，那副手镯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如果能找到驴子，或者能追回钱，那么自己就不用去当那手镯了，便道：“在哪儿？你怎么知道？”

　　“叶城这里没有我不知道的消息。”少年拍拍鼓鼓的肚子，心满意足道，“你傻乎乎地牵着驴站在那儿，贼人不找你才怪呢。不过，你这样子，我原先还以为你是城隍庙那里新来的乞儿呢。”

　　一看就是没出过家门的。

　　采薇跟着少年在城墙根下晒了半天太阳，少年问采薇为什么来这儿，采薇只简单说投亲。少年见采薇不愿意多说，便不再多问。等到天快黑了，少年才领着她进了城。

　　“快点儿！”少年不耐烦道，“你不是第一次进城吧？看个什么都稀奇。”

　　采薇连忙把眼睛从未见过的各种稀奇物上收回，跟上前面的少年。

　　少年领着采薇东拐西拐，来到城东一处荒芜人烟的小巷子里。少年先从墙根下一个狗洞里钻过去，在里面叫她，采薇犹豫了下，只好也依样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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