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见的他

　　九月开学，周书懿分到了理科一班。

　　她从后门溜进去，挑了个不起眼的靠窗位置，才刚刚坐下，就发现前坐戴帽子的男生有点眼熟。

　　前边不断有女生假装不经意地回过头，把目光投到那个男生，不等他发现，又立刻转过去，笑嘻嘻地互相推攘着，不知道窃窃私语在说些什么。

　　她好奇地侧了侧头，往有些反光的窗户上望去，就看见那朗润的耳廓上，挂了一副眼熟的助听器。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前座的男生也侧了侧头，两双眼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在窗户的倒影里对视上了。

　　周书懿下意识地扬起招牌笑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少年已经收回了视线。

　　她的微笑一滞，拿笔捅了捅他的背:“挺巧啊！”

　　陆诤压了压帽檐:“嗯。”

　　“喂，好歹患难与共过，你头都懒得回啊”

　　闻言，少年搁下笔，飞快地回头瞥她一眼:“我叫陆诤，不叫喂。”

　　“我知道你叫陆诤……噗哈哈哈！”

　　周书懿不爽的心情在看到他那幅新造型后瞬间舒畅起来:“我说你怎么不回头，陆诤你头发呢？”

　　陆诤以前头发不算太长，但也能盖过耳廓，他的皮肤很白，五官又很清朗，再加上周身时不时散发出的漫不经心地意味，颇有些时下最流行的那种颓丧美的感觉。

　　现在不知为何想不开，把头发剃得擦着头皮，虽然把五官突出得更硬朗了些，但就是说不出的别扭，像个白净的小和尚一样。

　　难怪要戴顶帽子。

　　陆诤顿了顿，幽幽地抬眸:“小太阳，你好聒噪。”

　　见他又不理人了，周书懿面壁思过一秒后，戳戳他的肩膀:“喂，生气啦”

　　“陆诤同学别不理人嘛，我还没告诉你我名字呢！”

　　“别气啊，还是很帅的嘛，”周书懿趴在桌上，凑近他后脑勺，“你不知道，现在女生可喜欢小和尚这一款了，我保证！”

　　陆诤忍无可忍，摔下物理题:“周书懿！”

　　“哇，原来你知道我名字啊”周书懿像是没有察觉出他的不满，笑嘻嘻地撑在课桌上，“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周书懿，书本的书，司马懿的懿。”

　　就在陆诤准备开口之际，突然一道男声插进来：“在聊什么呢，这么嗨？”

　　发话的那个男生顺势笑着坐到周书懿身旁：“书懿，巧不巧啊，咱们又同班了！”

　　他是跟陆诤截然不同的两种帅法，轮廓硬挺，眉眼带锋，铜色的皮肤，一看就是经常在阳光下运动的那种。

　　周书懿的脸上的笑容却消失得一干二净：“你再乱叫试试？！”

　　“不叫书懿，那叫什么？‘叔叔’还是‘姨姨’？”

　　陆诤见周书懿的注意力终于被分走，松了口气准备转过身去，却被那个男生叫住了。

　　“这位同学你好啊，我叫陈砚嘉，砚嘛，就是书房用的那个砚，嘉是嘉奖的嘉。是不是跟书懿的名字很像啊？”

　　陆诤的心底打了个突，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周书懿。

　　陈砚嘉，周书懿。

　　他终于知道自己感受到的那一股子恶意不是错觉了。

　　他散漫地轻笑一声，没有接茬：“我叫陆诤。”

　　说完，他直接转过了头，重新翻起之前那本书。

　　后座那两位还在吵闹着，女生娇斥，男生连连告饶，像是一对欢喜冤家在打情骂俏。

　　光天化日，伤风败俗。

　　他稳了稳握笔的手，加快了算题的速度。

　　这样的喧杂持续了不久，一班的班主任终于到了。

　　班主任姓齐，教数学的，自带气场两米八的那种，一推开门，本来还喧嚣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齐老师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意味深长地看向讲台下边：“我们这个班一半以上的同学都是本校直升上来的，应该知道我们一中的规矩，一切以学业为重！自主招生考试的成绩表我已经贴前面了，你们有兴趣的自己来看看。”

　　这话音一落，躁动的氛围瞬间沉寂了，一张名为“紧张”的无形大网悄然落到一众四十几个人头上。

　　齐老师满意地点点头，露出笑意：“话不多说，大家先一一做个自我介绍吧。”

　　轮到陈砚嘉时，他才刚起身，班上的男生就开始煽动氛围。

　　直到他站在讲台上，掌声还没有停，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笑意吟吟地开口：“虽然不少人都认识我了啊，但我还是认真介绍一下！我叫陈砚嘉，笔墨纸砚的‘砚’，‘嘉’取自成语“嘉言懿行”，对了，我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有这方面意愿的可以找我哈！”

　　下边疯了一般地开始欢呼起来。

　　等到他下来，周书懿走上去，这种热烈的氛围瞬间被推到了高潮。

　　周书懿虽然面带笑容，但莫名其妙的，陆诤敏锐地察觉到她心情不太妙，果不其然，她走上台去，语速极快：“我叫周书懿，以前也是一中的。没有什么爱好，我就打算高中好好学习。”

　　有男生起哄到：“名字跟什么成语有关吗？”

　　周书懿的笑容冷了下去：“没有！”

　　之前被陈砚嘉好容易营造出来的气氛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不知情的人小声嘀咕着，知情起哄的人便也讪讪地消停了。

　　陆诤莫名地在心底想笑，他瞥了一眼后座陈砚嘉僵硬的面孔，只觉得刚刚受的那一股子莫名的气终于顺畅了。

　　旁边的短发女生声音轻轻地提醒他：“该你了！”

　　他点点头，搁下笔起身上去：“我叫陆诤，陆地的陆，诤友的诤。”

　　估计是受刚刚那热烈氛围的影响，有女生大着胆子，红着脸举手：“陆同学以前也是一中的吗”

　　陆诤停下脚步:“不是，是十七中的。”

　　下边一片哗然，十七中在这群人心底，连职高都不如，唯一的“威名”来自好几起轰动全城的校园暴力事件。

　　提问的女生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慌乱地补救一句:“哦哦，那陆同学有什么爱好吗说不定大家可以一起进步……”

　　她的话音未落，一道男声突然打断她:“我看陆诤同学喜欢听歌嘛，耳机挺好看啊！有时间一起啊陆同学！”

　　其他同学瞬间哄堂大笑。

　　陆诤没有笑，他循着那道声音望过去看见一个壮硕的男生。与他的目光对上，那个男生甚至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种玩笑，只有当事人才听得出来是故意的。

　　他遇到的人里不乏善良的，但更多是像这样莫名其妙就对你抱有敌意的，陆诤勾了勾唇:“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挺无趣的，不怎么喜欢听歌。”

　　齐老师很不适时地开口笑了一声：“哈哈，那好那好，又多了一位只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同学。”

　　闹哄哄的教师瞬间鸦雀无声，本来有些缓和的气氛莫名其妙又有些僵劲了。

　　周书懿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陈砚嘉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更差了。

　　等陆诤回到座位上后，她愉悦地拍拍他的肩膀：“小老弟，你太给力了！”

　　陆诤莫名其妙地扫她一眼。

　　周书懿却哈哈大笑起来，本来窝着的那一团火气瞬间消散，她没有再理会旁边脸色僵硬的陈砚嘉，学着前边的陆诤，悠悠地摸出一本书，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起来。

　　本来已经准备好做出无辜脸面对她质问的陈砚嘉，终于体味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咬了咬牙，暗道没关系，来日方长。

　　**

　　按照学校安排，开学前几天都是入学教育讲座。

　　周书懿被牛皮糖一样的陈砚嘉缠得有火发不出，看他有准备跟着自己一起去礼堂，便故意快速收拾好东西，快几步去了一趟洗手间。

　　结果等她刚出来，就看见不远不近守在门口的男生。

　　她深吸一口气，被他这一系列的骚操作，终于搞爆发了。

　　“陈砚嘉你tm有毛病是不是？”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的，不时有路过的学生好奇地往这边打量。

　　陈砚嘉看着她炸毛的模样，露出无奈而又包容的笑。

　　他抱歉地朝周围的人笑笑，眼看着就要过来拉她的手。

　　周书懿终于被他这种笑恶心到了，下了狠劲拍开他，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我说了那么多次你听不懂是不是！看在同学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不想在这种场合下你面子，我求求你别再纠缠我了！”

　　陈砚嘉终于收敛了笑容，淡淡地看向她：“书懿，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不过是受了阿姨的委托，想好好照顾你罢了。”

　　周书懿早就不会再相信他这种托词了，不由得冷笑一声：“是，照顾得真好，都跟到洗手间门口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变态的照顾法！”

　　他瞬间又露出自己那副招牌的无辜笑：“我就是想在这儿站会儿啊。”

　　围观的吃瓜群众不知道两人究竟在说什么，然而看着周书懿满面怒气，陈砚嘉无奈又包容的模样，下意识就把天平往他那边偏了偏。

　　很快就有人看不下去地过来劝慰：“算了算了，周书懿，你们私下再说吧，这么多人看着，你别……”

　　周书懿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压着火气，挤出一模一样的假笑，提高音量：“这位同学你说什么呢？陈同学说他有很重要的东西掉洗手间了，又不好意思去捡，我正劝他呢。”

　　那位同学没意识到周书懿的咬牙切齿，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追问：“什么东西啊？”

　　“节操啊。”

　　众人的脸瞬间变得五彩纷呈，尤其是一旁的陈砚嘉，面色简直跟调色盘似的。

　　好半晌，他才在众目睽睽中勉强挤出一句话：“书懿，你别闹了，我就是等个人而已。”

　　余光瞥见男洗手间恰恰走出一个眼熟的人，他立刻微笑道：“你看，这不就来了吗，真的不是在等女生。”

　　众人瞬间发出暧昧的声音：“哦~”

　　然而等陈砚嘉看清楚那个人是谁时，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勉强地挂着笑意看过去：“陆诤，你怎么这么慢啊？”

　　“当然没有你那么快。”陆诤笑了，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周书懿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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