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三国）

　　第二十二章【新官上任】

　　永汉元年九月末，深秋时节。

　　天气虽然已经渐渐转凉，但中午仍有“秋老虎”肆虐的余威，宽阔的官道上，一队车马缓缓行来。除了车轱辘碾过路面的沉闷和骏马偶尔的响鼻，连一丝风声也没有。

　　这一行约莫有三百多人，打马而行的护卫皆是身着黑甲，腰间悬挂一柄环首刀，而车队中间拱卫着的是三辆灰色帷幔的马车。

　　随着麦田里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最前面那辆马车的帘子才被掀开。

　　露出的是一张少年的脸，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衣服穿得干净整齐，脸上却挂着烦躁神色。

　　未寻得鸟儿踪迹，少年看了半晌景致，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嗯，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1】

　　少年说罢又重重点了点头，马车里的年轻贵妇挽着帕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官道边上除了青色的大片麦苗，便是一个人也没有。

　　贵妇伸手拿帕子替少年擦去额角的汗，笑道：“你什么时候看到田地里有奴婢给田奴送饭，就是那管农事的田官，我也没瞧见。”

　　少年心情愉悦，脖子扭了扭，又蹭了大片的汗渍到帕子上，答非所问：“这秋老虎也忒厉害了。”

　　马车内一直端坐的华服男子睁开眼，睥了他一眼：“秋老虎再厉害，也没你这个小老虎厉害。”

　　这车里说话的三人，正是韩庭一家子。

　　他们要跟随韩馥赴任的地方，是冀州的治所邺城。

　　邺城属于魏郡，北邻燕赵之地，南邻漳水、黄河，水陆便利，平原辽阔。

　　后世很多人没有听过邺城这个地名，但杜牧念作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诗，诗曰“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赫赫有名的铜雀台后来就被建在邺城县外。

　　这时候的行政划分是司隶和十三州，十三州分别是幽州、冀州、并州、青州、兖州、徐州、豫州、雍州、凉州、扬州、荆州、益州及交州。冀州作为古赵国旧地，沃野千里，人口众多，经济发达。黄巾虽起源于冀州，对民生造成了较大伤害，但五年的休养生息过后，冀州的富饶程度仍是十三州之首。

　　董卓权倾朝野之后，不仅赦免了因“党锢之祸”牵连的所有士人，为他们平反。而且选拔了大量名士担任地方州牧、刺史和太守，可谓是绞尽脑汁讨好天下士人。但董卓本性残暴，倒行逆施，将来注定是要自食恶果的。

　　说起韩馥要去任职的冀州牧，相当于现在的省/委/书/记兼省/长，还掌管了全州的财政。冀州放在后世已经是包括了北京、天津、河北省、山西省、河南省北部及辽宁省与内蒙部分地区，这官不可谓不大。

　　韩庭再次生出他爹拿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感觉。

　　此时，远处有几个黑点正在快速接近。

　　韩庭眯起眼来看，等近了才瞧清楚，是去城里探路的韩青和夜不收的护卫。

　　韩青如今已经十五岁了，韩馥也给他起了表字，唤“文茂”。

　　韩青到了马车前勒住缰绳，便下马交给护卫牵着。车队短暂停留后，待他进了马车，又动了起来。

　　又上来一人，马车内瞬间变得拥挤起来，韩庭赶忙往边上挪了挪屁股，给韩青腾出个位置，韩青看着韩庭露齿一笑。

　　荀氏见韩青骑马骑得满头大汗，举起帕子也要替他擦汗。

　　韩青却拿手一挡，胡乱拿袖子抹了两把，笑道：“不劳累母亲，儿子自己来。”说完又转头对韩馥说道，“父亲，城里都安排妥当了，再走上一个时辰，便能到邺城了。”

　　一听到快到地方了，韩庭不禁两眼放光，搓起手来。

　　韩馥见他一副精气神高昂的样子，问道：“二郎很是兴奋？”

　　韩庭点点头道：“阿庭想着，等到了邺城，安稳些日子，便要大干一场了。”

　　荀氏见他这副表情便有些头疼，眼里却又盛着满满的宠溺：“才多大的小孩，天天喊着大干一场。”

　　韩馥因为之前发现了韩庭派的抄书匠在兰台偷一些典籍，忍不住绷着脸教训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董太尉把持朝政，日后局势怕是更加动荡。你以后可别再指使人做那些偷鸡摸狗、有辱斯文的事，少胡闹，多替父亲费心一二。”

　　起因是有一天，韩馥在兰台巡查的时候，发现这臭小子派过来的人私藏了几卷前朝史籍，质询那人后，他交代：窃书这事儿全是小主子让干的。

　　韩馥一阵头大，这小子平常就整天在老宅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如今居然把手伸进了兰台，誊抄就誊抄，居然还窃书！回家一问，这臭小子还说将来雒阳有大劫，他是为了保护文物历史，这几卷缺了还凑不齐一套呢，敢情已经偷了不少！

　　偏生家里的夫人又是个护犊子的，他要敢让儿子掉一根头发，他必是要受三天冷眼，有时候热饭也吃不上一口，怪只怪自己平日里对他们太过骄纵，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荀氏一听，立马不干了，眉毛一挑开始数落韩馥：“什么叫偷鸡摸狗、有辱斯文！你小时候不也是天天挂个鼻涕光屁股到处惹是生非吗，阿庭是不是胡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馥老脸一红：“夫人，过去的事你提它做什么……二郎天资聪慧，为夫也是爱之深，责之切那。”

　　他们一家子早就发现了，韩庭学习能力超前，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他不喜欢，总喜欢捣鼓一些奇怪的东西，此外还略通一些占卜之术。要不是年纪太小，韩馥都想给他举个孝廉，做他自己的属官。

　　韩庭也知道有些东西跟这个时代的人无法解释，又用了早年中邪之说，自从方士看过之后，他好像觉得整个人变得更通透，颇有些能吸天地之灵气，收万物之精华的能力。

　　家里人一致认为韩庭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家里出了个神童是好事，但韩庭坚持藏拙，他们对外倒是从来没有透露过。

　　韩庭和韩青两兄弟憋着笑，面色不改：他们的爹为人厚道又惧内。

　　韩庭暗自心想，他不惜干这些偷书的事只是为了保留火种，世家豪族垄断了知识获取的渠道，黔首寒门没了话语权，千百年都难以对抗这些大土豪。等到时候董卓一把火烧了雒阳，很多诸子百家的精华和历史真相就要消失了，虽然他很想改变这段历史，但冀州才是起点，此外没有任何办法。

　　等有了冀州这块稳定的根据地，这些年收集的典籍史料加上老宅之前记录的各项数据就能作为最好的教科书，用知识和进步的技术搞建设刻不容缓。

　　韩庭想起之前托付给韩青的事，于是附到他耳边说道：“大哥，事情办得如何了？”

　　韩青看了一眼韩庭，弟弟从小鬼点子就多，干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于是低声说：“你大哥办事，放心。”

　　荀氏见两个儿子交头接耳，问道：“你兄弟二人在那嘀咕什么呢。”

　　韩庭甜甜一笑：“给父亲赴任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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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公，快看那队车马，想必是韩使君到了！”

　　刘惠【2】有些近视，遥遥望了一眼，只看到远处大片模糊黑影，于是轻抚美髯说道：“此前使君家的大公子已经探过路，应当不会有错。”

　　韩庭听到外边乱哄哄的，想来应该是到邺县了，刚想要掀开帘子，荀氏却发话了：“二郎一会稳重些，刚来冀州，莫要叫人觉得你浮躁。”

　　韩庭乖巧地点了点头，母荀氏的话，他一向是爱听的。

　　等车架停稳，大哥韩庭下车扶了韩馥和荀氏先后下去，韩庭方才掀开车帘跳出车外。

　　外面一大群本地乡绅、文士武官正在向韩馥拱手行礼，口中皆喊“恭迎冀州牧韩使君”，显然是提前通过气了。

　　韩馥微微颌首，还礼笑道：“韩某得天子器重获封冀州牧，为的是替天子分忧，广施仁政。初来乍到，日后还望诸公多多照拂啊。”

　　大家心里谁都知道这州牧是董卓封的，但是面上的客套话还是要的，一番高捧过后，算是走完了形式。

　　韩庭长长嘘了口气，他最怕这种场合，表面上和和气气，逢迎谄媚，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位就是小郎君吗？”

　　韩庭循声望去，是个高个子中年文士。那文士高冠博带，面庞清瘦却精神矍铄，长须美髯梳得一丝不苟。

　　“正是我家二郎。”韩馥和刘惠拱手，又对着韩庭正色道，“子惠公是冀州大儒，德高望重，在冀州是文人翘楚，你快来拜见。”

　　韩庭心想：这个表字子惠的，他还真没听说过这号人。

　　不过见这人隐隐像是文士里领头的，韩庭自然不敢怠慢，于是作了个揖，口气十分谦逊：“韩庭见过子惠公，因还没有表字，先生可称我为阿庭。”

　　刘惠笑道：“稚子彬彬有礼，孺子可教也。”

　　韩庭脸色一红，说道：“先生过奖了。”

　　刘惠心里揣测，这韩馥无甚特别大的才名，家里人倒是知书达理，不知以后冀州会被治理如何。

　　为韩馥一行接风的宴席摆在城中客舍，乡绅们纷纷邀约，一定要韩使君赏脸。

　　众人簇拥着韩家一行刚进雍阳门，就有夹道欢迎的百姓拉起了几块红布条，上面写着：尊敬的韩州牧，冀州人民真诚欢迎您的到任！

　　一条写着：冀州人民勤劳善良，在韩州牧的领导下明天会更好！

　　更夸张的一条写着：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冀州百姓的希望之光！

　　刘惠心道：“看来是我小瞧他了，这韩州牧还是有些民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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