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三国）

　　第二十章【料事如神】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耀大地之时，韩庭还没有起床。

　　这时候，潘凤已经匆匆跑过来报信：去雒阳打探消息的路生和阿庆回来啦。

　　听到这个消息，韩庭一骨碌爬了起来，自己动手穿衣，就着冷水洗脸刷牙。两人刚一出门就碰上端着盆热水给他洗漱的乳母郑氏和服侍他起床的阿娇，韩庭笑眯眯着跟她们打了个招呼，脚底踩上两个风火轮，带着潘凤往老宅奔去。

　　两个女人默契对视一眼，对此情此景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主人说好伺候，便是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你操心；说难伺候吧，便是奴仆们该做的事他件件给都做完。性子好是真的好，但是若有外人在时，如何看待她们这些伺候的奴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人们躲懒，轻慢了主人。

　　韩庭对待这些事情可没有这种考量，但凡能自己做的，大多都不会假手他人。他反倒对别人动不动就给自己下跪意见很大，都这些年过去了，他总觉得别扭，所以能免则免，你好他好大家好。

　　老宅正中的院子里有一间采光性良好的大屋子，原本是韩馥的书房。韩庭命人改造过后，挪走了一半的书柜，里面置办了六张桌子和一些案几坐榻，平时供老宅的管事们查阅资料和办公使用。

　　今天一早，夜不收的元老们早早地齐聚一堂，等着路生和阿庆打探回来的成果，这可是第一次打探皇家的情报，虽然内容并不是太隐秘，危险性也不是太强，但众人依旧期待不已。

　　韩庭一进屋就对上了阿庆那双疲惫的双眼，问道：“你俩怎么才回来，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韩庭的担心还是有些的，这是他重点培养的亲信，可不能折了。

　　阿庆这两天累的够呛，仍是打起几分精神：“这几天雒阳城内大乱，城门早早就被关了，不允许出城。我俩只能在一户百姓家里借住几晚，夜里外边来去的都是官兵，折腾了好几宿。”

　　在座的各位单身汉意味不明的眼神在执行任务的二人身上乱瞟。

　　路生轻易地捕捉到了这种眼神的意味，将冷冰冰的碴子往外倒：“这两天，我睡床，他睡地，所以阿庆兄弟没有休息好。”

　　众人咂咂嘴，路生看起来精神饱满得可以打死一头牛，这女人天天兄弟兄弟挂在嘴边，果然最是无情。

　　韩庭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不懂你们所传承的男女之防吗？

　　韩庭想起他前几天的交代，皱眉道：“我不是让你们有困难就去亭寺寻我父亲吗？”

　　韩馥是双休，一周五天/朝会，和现在的公务员一模一样。因为他家在雒阳没有置办府邸，故而住在亭寺之中。亭寺，是供离家路途遥远的官员居住之地。

　　路生摇了摇头：“非是我们不去。只是我们去亭寺的时候，亭寺的小吏说咱家府君拉着一大帮官员出城去寻天子和陈留王了。府君他们回来时，比董卓护送天子回京整整晚了一日。我们也是在谷门碰上府君的，不然也就错过了。”

　　韩庭：“……”

　　他爹也是真会凑热闹。

　　韩庭胡坐在小榻上，招呼众人拿交杌围坐到榻前。

　　交杌，也就是后世的马扎，直接来自西域传入的胡床，只是换了个名字。因为其体积小，携带、休息都方便，受到了汉灵帝的青睐。灵帝生前就好食胡饼，好坐胡床，于是交杌渐渐在中土流传开来，无论是世家还是平民，家中皆有交杌。

　　见路生双手奉上火漆封缄的信封，韩庭摆了摆手：“给他们看吧，我出门匆忙，竟忘了叫人梳头，你来替我梳头吧。”

　　路生应诺，从怀里摸出一把木梳子，脱鞋上榻后侧坐在韩庭身后替他梳起头来。

　　下面围坐的人看了信封里的内容已经炸开了锅。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潘凤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像如释重负，“原来主人都预料到了。”

　　“既然主人料事如神，为何还要我们出去打探消息？”路生手中的梳子停顿了一下，然而下一秒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于是又开始细致地给韩庭梳头。

　　韩庭微微仰头，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什么也能料到，譬如我父亲出去寻找天子，我便不知道。如果真的料事如神，为何要组建夜不收替我收集情报？这首童谣也只是灵帝崩逝之前外面孩童传唱的。五年来，你们也执行了不少任务，大部分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做一些预判和应对都是容易的事。但你们要明白，我想要的永远是情报，不接触知情者无以得情报,不实地采集无以得情报。没有十足的把握，仅靠预判和应对是无法在这世间立足的，希望大家不要忘记这个道理。”

　　庄川同意的点点头，附带了他的心得体会：“还需要酌情分辨情报的真假。”

　　“你说的没错。”韩庭赞许地看了庄川一眼，“既然有谍者，就有反谍者。假如获得了假情报却不加以分辨，害死的将是自己的亲朋好友以及更多的无辜百姓，而这需要更强大的能力，虽然现在执行的是一些让你们认为无关紧要和莫名其妙的任务，一方面是你们看不出这些事将来的意义，令一方面是为了训练你们的能力。只有熟练掌握了这种能力和经验，我才能更放心地让你们去做大事。”

　　“那主人也会信任老宅现在的这些人吗？”魏锡因为执行了三十五次刻意设置假情报的任务，心中难免存了一些芥蒂。

　　“我当年定下规矩，任何人透露这院里的事，我都不会再留，包括我家人的打探。不让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接触到秘密，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们。毕竟不是谁都能挺过严刑拷打和逼供，哪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谍者，也会因为金钱和家人受到的威胁而丧失自己的准则，非是我不信任老宅的所有人。”而是想要保护这些大家最亲近的人，离得越远，才最安全。

　　魏锡起身走到空地跪下叩拜：“主人在上，魏锡受教了。”

　　韩庭有些不悦：“我说过，我不喜欢跪拜。”

　　“主人受得起。”魏锡平静说道。

　　韩庭忍不住扶额。

　　这一课上了足有半个时辰，韩庭遣了众人去食堂吃早饭，只有阿庆跟木头一样杵在一旁。

　　“你可还有事？”韩庭问道。

　　阿庆舔了舔嘴唇，眼神里带着种疯狂的意味：“主人的童谣是否能预知到下一件大事？”他是亲眼见过董卓迎回天子时的姿态的，那个外表放荡不羁的将军让他感觉到很危险。

　　韩庭来了兴致，觉得阿庆猜出了几分：“你且说说看。”

　　“侯非侯，王非王。我在雒阳打听到天子昔日为史侯，陈留王明明已经封王，为何称之他王非王，主人明明是意有所指。”

　　韩庭拍手笑道：“阿庆果然聪明，你虽然读书不太多，但是心思缜密却非常人能比。”

　　阿庆却摇头道：“阿庆还有一个问题。主人明明能预知，为何不选择去改变这些事。”

　　“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异类吗？”韩庭反问道。

　　阿庆思绪回溯，轻笑一声：“主人自然是异类。主人乃是神邸，从我妄图‘打劫’主人那日起，主人就是我心目中的神邸。”

　　韩庭拍拍阿庆的肩头：“小伙子，你说这样的话，会让我觉得很羞涩啊。至于我为什么不去改变，你当鲁平造的那些好纸和我指派给父亲的抄书匠是摆设啊。”说罢，韩庭还是决定给阿庆一些提示，“阿庆可以跟潘凤打听一下当年项羽焚秦宫的故事，虽然我现在能力不足，但能救一点是一点。但这些是我该操心的事，你要操心的是通知大家做准备，很快你们便要出去做事了。”

　　韩庭掀开帘子走出门，微微眯了眯眼。他爹是御史中丞兼典兰台秘书，专业正好对口。但是先秦和大汉加起来整整四百年，期间所留下的历史痕迹岂是两三个抄书匠偷偷能抄完的？

　　如今是能抄多少是多少，能偷多少是多少。

　　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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