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妃要出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按理说，他方才发挥得比前世那次好了不止一倍，她该更快被他的琴声吸引过来才对呀！

　　为何她竟掉头走了？！

　　龙暄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就往竹林入口疾步追去。

　　“殿下？……”

　　看到他们家殿下忽然风一般奔向入口处，卓不才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忙也跟着小跑过去。

　　龙暄冲出竹林，只见竹林外面是一道灰扑扑的长围墙，四周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江舒芸的影子？

　　他心里正有些失落，卓不才喘着粗气追了上来：“殿下……您这是……这是要去哪？”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龙暄轻咳了两声，一甩袖子就往回走：“去把琴收了，明早再来！”

　　“是……殿下。”今天折腾了一早上已经是够呛的了，明早还要继续折腾？！老天爷啊，这日子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过了？

　　卓不才跟在龙暄后头一边擦汗，一边在心里暗暗叫苦：他们家殿下最近的行为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自从半个月前见到江太傅后，殿下似乎对江家大小姐的事特别上心！对了，殿下是什么时候看上江大小姐的？他分明记得，这两人直到现在，可是连面都没见过一回啊……

　　*

　　另一边，江舒芸因临时带着红梅改道，在路上多费了些功夫，等主仆俩赶到雅竹苑正厅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江舒芸快步进了厅，只见她祖父江太傅正坐在厅中上首，徐姨奶奶带着侍女婆子们立在一侧。

　　厅中下首依次坐着她四个堂兄弟和一个堂妹——虽然都是二房的，但他们中间存在嫡庶之分。

　　四个堂兄弟里，十四岁的堂兄江舒栋和十二岁的堂弟江舒梁、七岁的堂弟江舒俊三个均是赵氏所出~
　　他们是江舒莲一母同胞的兄弟，昨天他们的母亲和姐妹因江舒芸烫伤一事受到了祖父的重罚……此时见江舒芸过来，以江舒栋为首的兄弟三人在左侧一排椅子上紧挨坐着，个个面色都不太自然。

　　反倒是顾姨娘那一对儿女——九岁的堂弟江舒才和六岁的堂妹江舒苓对她十分友好，兄妹俩先是关切地问了她的伤势，又主动请江舒芸往他们右侧第一个位置上坐。

　　江舒芸解下身上的披风，先向祖父行礼问安，然后才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来之前，几个堂兄弟和堂妹就和祖父说了好一会话~坐了一会后，堂兄弟们念书的时间就到了，于是江太傅便叫孩子们散了，单独留下江舒芸说话。

　　“芸儿坐近些，让祖父好好看看你……”

　　昨天江太傅回府后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能去探望她。

　　在江太傅看来，这是自江舒芸伤后祖孙俩第一次见面~然而对于江舒芸来说，却早在前世就经历了一次失去祖父的极度悲痛！

　　如今她重生归来，再次看到那个活生生的，疼她护她的慈爱祖父……江舒芸有些抑制不住内心奔涌的激动与辛酸，在祖父跟前坐下的时候，她眼中的热泪瞬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

　　“祖父——”
　　“芸儿别怕……祖父在这，看哪个以后还敢欺负你！”

　　江太傅见孙女哭得厉害，还以为是她小小年纪遭此横祸，又被赵氏逼迫欺凌，现下见了他这个祖父委屈得不行。

　　他忙让徐氏拿了帕子过来给孙女擦泪，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附近的两个暖炉，怕孙女看见又勾起什么可怕的回忆，急命侍女给撤了下去。

　　“可怜的孩子！”

　　偷偷摸了把湿润的眼角，江太傅痛心不已地瞧着孙女除去面纱后，小脸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可怕伤疤——只见孙女原本姣好的面容，竟被毁得没一处好肉！

　　“没事、没事……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江太傅强忍难过，安慰孙女道：“芸儿别担心，能治的！祖父已经派人出去寻访名医了！你先安心养伤……等祖父找到了……你的那些伤，一定能够痊愈的！”

　　他口中安慰着，心里却在悲叹：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芸儿！她自幼失去父母，我好不容易把她养得亭亭玉立，聪明乖巧……原打算等过两年她及笄，就给她找个好人家，从此让她过上美满安乐的日子——却没曾想，天意弄人啊！

　　本来他那长子和长媳样貌都生得不错，特别是长媳秦氏，多年前还有过“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号。作为两人的女儿，芸儿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可是她还未及笄，容貌就被毁成这样！府医昨天就与他说了，芸儿脸上的疤这辈子都很难祛除……

　　世上的男子大多都爱美女，不重色相而重内在的男人，恐怕千百年来都没几个！

　　他今后，该去哪儿去给芸儿找一个不嫌弃她、一辈子真心对她好的男子呢？

　　想到这些，江太傅不禁眉头深皱。

　　江舒芸见祖父眼中此刻满是对她的担忧，她有些冲动起来，真想立即就把自己好了的事说给祖父听——但是一想到殷婆婆的叮嘱，这到了嘴边话，又被她给咽了回去。

　　“祖父不要难过，芸儿不害怕，也相信这伤总有一天会好的。”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她只能做出懂事的样子先安抚祖父。

　　另外她洗伤口的药水里被人加料的事也暂不能提。现在无凭无据的，她说出来不仅可能打草惊蛇，还会给祖父添堵，那样的话实在是得不偿失！

　　*

　　此后一连几天，江舒芸去给祖父请安的时候都绕开那片竹林。

　　这辈子，她真的不想再和那人有什么交集。

　　而且怕祖父再次被那人利用，她一有机会就提醒祖父小心~然而江太傅却只当是孙女关心他，常常一笑了之。

　　这天早上，江舒芸给祖父请过安后，顺道去了殷婆婆的菜园子。

　　殷婆婆见她带了几盒点心过来，不由笑着说她：“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点心！”

　　“这些点心是祖父给的。”

　　江舒芸跟着孙婆婆进了屋，命红梅把点心都摆到桌上：“我看都是些香甜不腻的，想着婆婆或许会喜欢，就借花献佛，全给带了过来……婆婆你快尝尝！”

　　“难得你有这份心，那老婆子我就不跟你客气啦！”

　　殷婆婆打开点心盒子一手拿了一个，就着桌上的冷茶吃得津津有味。

　　看那茶是冷的，红梅转身就去了厨房。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殷婆婆边吃边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个手帕包成的小包递给她：“最近面具戴得习惯么？先前你说有些厚，我昨晚又做了一张薄的，呐，你快拿去收好，千万别叫你那侍女看见了！”

　　江舒芸接过打开一看，不禁惊奇道：“果真比我脸上这张薄多了！婆婆，你这是用什么做的？为何能做得如此精致，带上后简直和真脸没什么差别！”

　　“不瞒你说，面具是我用熬制后的猪皮做的~”
　　“猪皮？！”

　　见她惊讶不已，殷婆婆得意洋洋道：“就是猪皮！你这样的深闺小姐，怕是连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我跟你说，猪这种畜生，浑身上下都是宝呀！除了猪皮能做面具，上回我给你的药膏，就是用猪毛烧制而成……”

　　话没说完，红梅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到了屋外。

　　殷婆婆不说话了，往嘴里塞了个绿豆酥，吃得笑眯眯的。

　　红梅进来倒茶的时候，就听她家大小姐在那央求殷婆婆回翠微居去。

　　“不去！”殷婆婆毫不犹疑地拒绝道：“这菜园子里清静自在，我待惯了，不想走。”

　　红梅闻言暗暗吃惊，心想这殷婆子也真是，大小姐亲自来请，她竟这般不识抬举！

　　“可是我那都是一群小丫头，最大的红梅也与我一般大，有时候遇事也没个主心骨……婆婆你见多识广，要是有你在就好了！”

　　殷婆婆瞥她一眼：“遇上什么事了？”

　　江舒芸忙把自己这两天想替赵氏求情，她祖父却半句都不听的事给说了。

　　红梅听了，急得在旁插嘴道：“婆婆有所不知！那事老太爷动了真怒，不准人求情的！”

　　“可婶娘毕竟无辜，说到底，她只是护女心切才……”

　　“就这事？”

　　江舒芸点点头，只见殷婆婆看了她一会，继而淡淡说道：“大小姐先回去，我想想办法。”

　　*

　　到了晚上，殷婆婆设法把江舒芸从寝房里带了出来。

　　“白天不便明说，现在我就带大小姐去看一样东西。”

　　殷婆婆身手矫健，拉着她在江府上空轻盈飞过。

　　活了两世，江舒芸还是头一次在半空中俯视整个江府。迎着冬夜里呼呼的寒风，她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新奇，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只展翅飞翔的燕子。

　　两人悄无声息降落在江府西厢房的某处屋顶，殷婆婆朝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小心揭开一片瓦。

　　明亮的烛光从屋内透了上来。

　　江舒芸低下头，只见她婶娘赵氏此刻背对着屋顶，正替江舒莲揉腿。

　　“……天可怜见！我的莲儿！”

　　只听赵氏在底下咬牙切齿道：“难道你就不是他的孙女？！死老头子眼里只有那克父克母的扫把星！这心偏得，都快偏到天边去了——她不过是烫伤个脸，反正都治不好了，难道还想要你赔一双腿给她？！看看你这腿肿的，哎哟……都怪你外祖父只是个八品官，死老头子看我出身小门小户，他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江舒芸听得手脚发凉，又听江舒莲道：“阿娘，我听侍女们说，祖父到处派人给她找大夫，怎么会治不好？”

　　“呵，她的洗脸水被春花换成了废弃的井水~天天用脏水洗伤口，再好的药也救不回她那张烂脸了！秦氏当年不是号称京中第一美人么？没想到她生的女儿竟变成了这么个丑八怪！哈哈，想想我就觉得畅快！”

　　赵氏冷笑数声，不忘叮嘱江舒莲：“这事你可别泄露出去，不然被死老头子知道了，咱们娘俩可都要完~”

　　江舒莲应了一声，有些兴奋道：“如此说来，以后我就是江府里最好看的小姐了？”

　　“那是自然！除了那煞星丑八怪，另一个顾氏生的江舒苓可是连你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只是可恨那顾氏，趁着咱娘俩落难，她不仅得了实权，还夜夜霸住了你爹！”

　　江舒莲问：“阿娘，那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啊？谁求情都没用，明天、明天我还要去罚跪么……”

　　“乖女儿！忍着吧！咱们现在也只能先忍着了！”

　　赵氏抱住女儿，柔声安慰道：“死老头子这把年纪，多半也活不了几年了！哼，把内宅交给两个妾室打理，亏他想得出来！也不怕外人笑话……且看着吧，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爹明媒正娶的江府二夫人！等老头子死了，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至于那份匿名信，我看不是顾氏，就是江舒芸那煞星搞的鬼！你是不知道，上次阿娘去求她帮你，她是怎么都不肯答应呀……”

　　后面赵氏说的话，江舒芸渐渐也听不清了。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脑袋里一阵阵嗡嗡作响，彻骨的寒意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就是打死她，她也不敢相信屋子那个恶毒刻薄的女人，会是她一直敬重感恩的婶娘！

　　“现在，你还要替她求情么？”

　　殷婆婆把瓦片盖了回去，带着她飞回了翠微居。两人很快到了她寝房窗外，此时四周一片静寂，红梅等人已经熟睡。

　　“殷婆婆，之前你说要带我看一样东西……”江舒芸脸色煞白，被今晚所见之事打击得几乎要站立不住。

　　殷婆婆扶住她道：“是，我要带你看的东西，就是人心。其实我早知道赵氏虚伪，以前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怕你接受不了。可是今天白天看你傻乎乎的，还想着为她求情……我想了下，最终决定带你看清她的真面目。”

　　“殷婆婆！……”江舒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猛扑到殷婆婆怀里低低痛哭起来。

　　——这辈子她能碰到殷婆婆，真是幸运之至！

　　“傻孩子~”

　　殷婆婆拍拍她的脑袋，正要开口安抚，忽然听到围墙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不好！那边有人！”

　　殷婆婆把江舒芸身子往窗边一靠，立马提气飞了过去。

　　——大胆贼人！吃俺老婆子一脚先！

　　龙暄穿着夜行衣刚翻过翠微居的围墙，就感觉脑后传来一股极为猛烈的劲风！

　　他心中暗暗惊奇，没想倒太傅府中竟有如此内功深厚的高手！当下一个闪身，迅速避开致命一击，然后纵身往江舒芸寝房的方向遁去。

　　这几天，他天天早上在竹林里弹琴，却都没能见到她身影。

　　他渐渐开始担忧，她现今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骤然容貌被毁，心中该是何等的恐惧难安！这会儿正是她需要人关怀安抚的时候……也不知她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夜里爬墙来看她~

　　不曾想，刚进来就被人发现了——

　　“往哪跑！”

　　龙暄在寝房屋顶低低飞了一圈，好不容易把身后紧追不舍的殷婆婆甩掉。

　　他轻轻落到地面，一抬眼，只见如水的月光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靠在前方的窗户边上。

　　那双清澈透亮的鹿眼此时微微瞪大，倒映出他蒙着面的脸。

　　——江舒芸！

　　龙暄怔怔看着她的眼睛，一时有些挪不动脚。

　　身后那股猛烈的劲风再次袭来。

　　只听“碰”的一声闷响，他重心不稳，狼狈地往前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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