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云社]岁岁悠悠,郭家云九

　　“ 昆仑南渊深三百仞。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向立昆仑上。”
　　——《山海经·开明兽》

　　"嘿！你看啥呢！"
　　张宇航手一哆嗦，手机差点没掉下去。
　　"师哥你吓死我了。"他拍着胸口，冲着樊霄堂抱怨。
　　"你这偷偷摸摸的，是不是有啥好事儿不告诉哥？"樊霄堂翘着脚脚，吊儿郎当地问。
　　"哪有好事儿。"张宇航冲他勾勾手神神秘秘的，"过来看看。"
　　樊霄堂凑过去，两个脑袋并在一块儿。

　　"嘛呢你俩人，嘀嘀咕咕的。"
　　郭云九拿着快板儿从他俩身边走过，随口问了一句。
　　樊霄堂"啪"地盖上了手机。
　　"没、没事儿……"
　　"咋就没事儿了，你为啥不跟九儿姐说——唔！"
　　樊霄堂一把捂住了张宇航的嘴。
　　"……你俩搞什么？"郭云九皱了眉头，"出什么事儿了？"
　　樊霄堂磨磨蹭蹭不想过去。
　　郭云九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给你给你。"樊霄堂把手机塞到她手里，低眉耷眼的。
　　郭云九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相声有……江湖？这是什么？
　　樊霄堂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怕她生气。
　　郭云九把手机还回去，冲他眨眨眼。看着樊霄堂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郭云九眯起眼睛笑了。
　　"你紧张什么？一群跳梁小丑，沐猴而冠。"郭云九站起来去拿大褂，"在台上也别拿他们砸挂，甭理他们，惹上一身骚。"
　　"听见了吗，说你呢。"樊霄堂叉着腰，装作很凶的样子冲张宇航说，结果被郭云九照着后脑勺来了一下。
　　"就你话多！穿大褂去，准备上台了。"
　　"哼，师弟面前也不给我留面子。"
　　郭云九拍拍他的头，胡撸胡撸炸毛的小孩儿。

　　一场结束，二人下得台来。
　　一推后台门，郭云九愣了一下，倒是樊霄堂先反应过来。
　　"高老师好！"
　　"小樊好小樊好，"高峰笑呵呵的，"我这台下听着有进步啊。"
　　"谢谢您，我继续努力。"樊霄堂得了表扬，高高兴兴地走了。
　　"老高？"郭云九坐过去，"你怎么来了？"
　　高峰打开桌子上的保温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煮梨水。
　　"你先甭管我，先把这个喝了。"
　　郭云九捧着保温桶，雪花梨煮水之后软塌塌又甜腻腻的，她实在不喜欢。
　　"能不喝吗？"她眨巴着眼睛瞅着他。
　　"那没问题，来，你亲自跟你婶儿说吧。"高峰把手机递过来。
　　郭云九发出了一声悲鸣，悲愤地开始喝煮梨水。
　　"你这个头发可让小栾见天儿念叨，本来头发就不好还净祸祸了。"
　　"他就是闲的，没事儿老惦记我头发干嘛。"郭云九翻了个白眼。
　　高峰一记暴栗招呼到她脑门上，"小没良心的。"
　　"你婶儿说了，让你明天上家吃饭去。"胡撸胡撸姑娘埋头苦喝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你爸肯定薄待你了，干巴巴的没几两肉。"
　　"那错不了，没人管见天儿吃不饱。"
　　"贫吧你就，就在我这儿卖卖惨，看人下菜碟的主儿。"
　　郭云九喝完了梨水，不太开心地拽了拽高峰的袖口，"老高，上次那块板儿我给丢了，你再送我一块儿成不成？"
　　高峰瞅了瞅旁边儿，看到了樊霄堂落下的板儿，抓起来递给她:"你先来一段儿我瞧瞧退步没。"
　　郭云九也不废话，双手接过来。
　　"来段儿什么？"
　　"《三打白骨精》。"
　　"这么长啊……"郭云九拿着板儿咕哝。
　　"这就不乐意了？"高峰的脸一下子沉下来了，"打个板儿累着你了？"
　　"我错了错了，你别生气啊老高。"
　　郭云九赶紧站起来，瞬间起范儿。
　　高峰看着打板儿的郭云九，眯起了眼睛。

　　郭云九第一次见高峰是在后台。
　　她放学回来，推开门，戴着眼镜的男子高高瘦瘦，白色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
　　"嘿……您是？"
　　"高峰，您好，我来找郭先生。"
　　"那您坐会儿，我去叫叫他。"
　　"哎好，麻烦了。"
　　"您客气。"

　　那天郭云九坐在角落里，听他跟父亲聊了很久。
　　男子不疾不徐的话让人听着非常舒服，提出的观点也十分有见地。她一直十分好奇地去瞧一瞧他。
　　不一会儿功夫他们二人就谈完了，他俩站起来握了一下手，高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郭云九，冲着她走过来。
　　"头回见面也没准备什么，这块板儿送给小姑娘听个响儿了。"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布袋递给郭云九，"会打吗？"
　　"不怎么熟，会一点儿。"
　　"以后有机会我也听听小姑娘的板儿。"
　　郭云九笑了。
　　"那还得您多指点。"
　　高峰也笑了。
　　"谈不上谈不上，互相学习。"

　　后来郭云九听到了老高的快板，是《武松赶会》，记忆十分深刻。
　　大骗子，当初还感觉他不怎么会的样子。
　　一打板儿，技惊四座。

　　高峰一直很喜欢郭云九，他俩经常凑一块儿磨新活儿，嘀嘀咕咕。甚至有段时间郭德纲要让郭云九认高峰作师父，但高峰拒绝了。
　　那样就有距离了。高峰说，小九儿是一个看似不拘于规矩却最容易被囿于规矩的人，一旦成了师徒，这姑娘就得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了。本来就是小友搞得跟什么似的生疏。这可要不得。
　　这事儿就不了了之。
　　但郭云九一身的本事，说相声的风格，老范儿，都受高峰影响很大。
　　你爸指着你跟大林给他给德云社露脸呢。
　　这是高峰经常拍着郭云九的肩膀说的一句话。
　　那我也给你露脸。郭云九总是这样回她。
　　那可不成，你得比我走得远才行。
　　每当说这句话的时候，高峰笑呵呵的脸都会变得非常严肃。

　　有一次郭云九还在一队，没有固定搭档，那一场是高峰给她量活儿。她在台上说了一个荤段子，是台下师兄弟们经常逗乐的，郭云九觉得还挺有意思，就搬到了台上。反响居然还不错。
　　当时高峰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也没给她垫话儿。一鞠躬下台，在后台就把杯子撂了。

　　"你瞧瞧你那是说的什么！那都不叫玩意儿！"
　　"没出息！"
　　高峰从来没跟她讲过这么重的话。
　　把郭云九吓坏了。
　　她嗫嚅着，"我不知道不能说这个……他们都说……老高你别生气啊，我错了……"
　　高峰满腔的火气一下子就没了。跟小姑娘撒什么筏子？这么大点儿，大环境如此，人云亦云，怪不得她。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你听清楚了，他们说就说，你不能说。"
　　"嗯，我记住了。"郭云九眼里泪还在打转儿，噙着泪使劲儿点头跟他保证。
　　"打个板儿我听听吧。"
　　郭云九赶快从包里翻出他送的板儿，站起身来。
　　一段儿《武松赶会》酣畅淋漓。

　　过完年之后郭云九就开学了，她磨磨唧唧地不想走，拉着高峰的袖子耍赖皮。
　　"你也就跟我了，听话，清明就回来了。"
　　"那你记得把《玲珑塔》教我。"
　　高峰摸摸她的头。
　　"上车吧。"

　　教室里，郭云九正在上自习。
　　同桌戳戳她，从桌底下塞进她手里一张报纸，是今早的晨报。
　　——"国安球迷怒砸德云社:交出高峰！"

　　郭云九一把抓过来，展开揉皱的报纸，越攥越紧。
　　她拽起书包压低了声音对自个儿同桌说:"我撤了，班头儿问起来给我遮着点儿。"
　　同桌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郭云九拎着书包一猫腰就出了门。

　　学校离德云社剧场不近，郭云九在车上坐立难安。
　　她太了解老高，讲原则认死理，在艺术上从来不会怠慢一丝一毫，也不会让别人亵渎了他心中的艺术。
　　有时候嘴是真硬，有的时候也极好说话。
　　前者因为艺术，后者亦是艺术。

　　郭云九到达德云社剧场的时候，外面被围得水泄不通，她戴上口罩急急忙忙穿过人群，门口栾云平和王海正在努力地维持秩序，不让场面失控。
　　郭云九个儿不高，猫着腰溜了进去。

　　高峰在后台，手里握着一杯水，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那杯凉了，喝这个。"
　　高峰抬起头来，愣住了。
　　"小九儿？你怎么回来了？"
　　郭云九抿着嘴看着他。她实在不会安慰人，只能轻轻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净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姑娘使劲儿摇头。
　　"你跟你爸一个模样，嘴笨得可以。"高峰瞅着她笑了，"不过你俩在这儿，我就敢出去了。"
　　"上玫瑰园住吧，这两天先避避风头。"
　　"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瞎说八道。" 郭云九拉了他，向后门走过去。
　　这算得上什么麻烦？
　　我们出过无数的错儿，给你惹过千千万万的麻烦，你每次尽心扶持，从未见你埋怨过一句。
　　这不过就是一个插曲，一场闹剧，也是人生中最小的一次意外，它很快就会被千千万万的浮尘掩盖，它比起你来，简直轻于鸿毛。

　　"小九儿，上次在台上拿你砸挂，给你陪个不是。"
　　"我又不是二傻子，谁把相声演员台上的包袱当真啊。"
　　"我说的是那天的表演。"
　　"这不巧了吗，我说的也是那天的表演。"

　　高峰坐着看郭云九打板儿。
　　《三打白骨精》打得是有模有样。
　　那么大点儿的小姑娘，规规矩矩，进退有礼，知世故懂人情。
　　嗓子好，板儿也脆生。
　　知道她丢了板儿难过，他把自己用得最顺手的一块板儿给她拿来了，放在包里，一会儿就拿给她。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头发还很茂盛，也没有发福，郭云九还是郭小九，还会像个孩子一样跟他耍赖皮。
　　他们一起读人家送的一套《山海经》。
　　读到《海内西经》时，郭云九被其中一篇吸引了。她指着那一篇对他说:
　　"老高，这不就是你吗。"

　　巨大的昆仑有九道门，开明兽主守门，它们有九个头并且长着人脸，表情肃穆，始终瞪大眼睛环视昆仑，不让任何异常生物进入昆仑，保护了昆仑的和平安宁。

　　高峰，那是德云社传统相声的最后底线，也是最后关卡。
　　他是看家的角儿，只要他在，传统相声的光就永远不会被掩盖。
　　就像昆仑之巅的开明兽，佑护身后平和宁远。

　　但是高峰摇摇头。
　　"那不是我，那是你们啊小九儿。"他声音有些沙哑。
　　"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们才是传统相声最后的底线，也会是传统相声的骄傲。"
　　"我不如前人，但你们一定要比我好。"

　　此志若成，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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