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

　　按照孟依清的指示，易泊存很顺利地找到易泊衍的病房。普通病房，有三个床位，但现在只住了她一个人。一个护士正在帮她查体温，已经换上了病号服，穿来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头。
　　“是病人家属吗？”护士看起来有些年长，眉目温和，看到易泊存过来便招呼到。
　　“她是我妹妹。”易泊存也朝她点头。
　　“现在麻醉还没过去，可能半个小时后就能醒了。到时候可以先给她喝点热水，术后12小时内不能进食，期间注意她的体温，如果出现发热的情况要及时叫我们。”罗护士叮嘱了他一些注意事项，易泊存点头记下了。
　　“等会会有另外两个患者住进来，都是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的，可能有点吵，您多担待。”罗护士把体温计给他：“有事随时通知。”
　　“好。”
　　病床上易泊衍在麻醉剂的作用下睡着了。因为生病，昨晚都没有睡着觉，眼下有些发青，面色还是有些苍白，手背上插着输液针，架子上还挂着好几袋液体。
　　易泊存家里有自己的私人医生，父母身体都很健康，很少到这种公立医院来看病。这次易泊衍生病确实让他吓了一跳，还好没让他爸妈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受这种苦。
　　明天会有其他病人住进来，这么小的一间屋子恐怕会很拥挤。还是让小吴过来安排一下，看能不能找个单人间。
　　算了，这大周末的，还是过会再给他打电话吧。易泊存拿起电话又放下，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好老板，不会剥夺员工休息时间的那种。
　　今天是徐主任查房，昨天孟依清做了一个手术，肯定逃不了要被考问一番。不过好在下午就可以回学校休息了。
　　上级医师查房，对许多年轻医生来说都是一场艰难的考试。要时时刻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提问，如果答不上来，那一屋子的医生护士病人就等着看笑话了。
　　易泊衍醒了有两个小时了，除了不想吃任何东西外，其他地方没什么不舒服。旁边的病人已经住进来了，吵吵嚷嚷她也休息不好。易泊存刚打了电话叫小吴过来，就看见门口进来一群医生。为首的是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医生，头发有些稀少。
　　站在他后面一个身位的是昨天的小孟医生，白大褂穿得整整齐齐，扣子扣到最上一颗，口袋里别着两支笔，规规矩矩站在一群男医生中。
　　徐主任先从门口那张病床上问起，一边对患者进行体格检查，一边向身后的医生提问。
　　孟依清太困了，也许是想到至少这个月她都不用值班，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就松了，愣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困意，躲在徐主任身后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憨态可掬的模样和昨晚游刃有余的小孟医生大不相同，易泊存盯着她看了好一会都没收回目光。
　　一旁的易泊衍也顺着他哥的目光望去，看见是人群中的一个女医生，她心里觉得挺惊奇的。前几年，她哥一直忙生意，常常加班应酬，和家里人吃个饭也要抽时间，谈恋爱就更不得闲了。好在终于在集团里站稳了脚跟，可他的几个秘书全是男的，休息时间就窝在家里打打游戏，要不就约朋友打球，身边连只母苍蝇也没有。要不是他谈过女朋友，她都要怀疑他的性向了。
　　徐主任最后来到他们床边，易泊存注意到她的状态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已然从困顿的清醒过来，准备接受考问。目光在看向自己时，他以为她会和他打个招呼，点点头或者微笑一下，可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就略过去了，视线定格在病床上的易泊衍身上。
　　“这个患者是你做的手术？”徐主任翻了一下手里的病历卡，没仔细看，转头问她：“开腹了？”
　　“对，查体的时候发现腹腔粘连比较严重，从麦氏点做纵向切口……”孟依清简单地把手术过程说了一遍。徐主任点点头，看起来很满意。
　　“做得……”他本想说做得很好，毕竟在她这个年纪遇到这种手术能这么干净利落，病人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并发症，确实是不错的。可他眼睛瞟了瞟站在他左侧的一个男医生，咳嗽一声说：“还行”。孟依清笑笑没说话，仿佛对这样的评价不甚在意。
　　易泊存微微挑眉，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八成是有什么隐情。
　　一上午要查完肠胃外科的所有病房，他们没在这个病房停留很久，一行人又朝其他病房走去。
　　出来的时候孟依清说要去上厕所，暂时离开了一会。刚洗完手，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是和她一个办公室的周良，徐主任说让她先回去休息，还说这段时间值班辛苦了，过几天给她放假。
　　孟依清在心里苦笑一下，像她这种还没毕业的研究生，不让她值班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哪敢奢求什么假期。
　　不过挺好，现在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
　　小吴在半小时后赶到医院，后续的事情都由他接手了，易泊衍看他实在有些疲倦，要他轰回去睡觉。
　　“那行，有什么事打电话，记着医生的嘱咐，我下午再过来看你。”易泊存站起身来，又对小吴说：“一定要找个有经验的护工，这开刀动手术不是小事。”
　　“你下午就别过来了，你明天不是还得上班嘛。下午我同学要来看我，他们陪我就行了，你回去休息吧。还有这个事你别告诉老妈，省得她天天跑来跑去。”易泊衍说。
　　易泊存点头：“行，那你自己注意点。小吴，你多看着她点。”
　　“知道了，老板，您先去休息吧。”小吴是他的私助，当然知道不能慢待老板的亲妹。
　　易泊存挥挥手，走出病房。
　　开车从医院出来时，看见了站在医院大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等车的孟依清，穿着一件毛衣外套，臂弯里放着一件白大褂，止不住地打哈欠。
　　这里是繁华地段，地铁即使到周末也是挤得不行。孟依清最烦挤地铁，如果不是赶时间的话，她从来不坐。现在离下趟公交还有几分钟，她干脆在温暖的阳光里眯起了眼睛，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几声汽车鸣笛传来。她正想着是谁这么没素质，睁眼看到昨晚那颗头发浓密的脑袋正从驾驶座那边探过来：“孟医生，去哪？我送你。”
　　孟依清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等会自己坐车回去，公交马上就到站了。”
　　易泊存没接她的话，依旧把车停在她面前：“我送你。”
　　孟依清脸上被太阳晒得发烫，还有几天就进入五月了，这样的天气挤在公车上也难受。而且这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的，被熟人看见了总归有些不妥。她一心想回去睡觉，索性向他道了一声谢就钻进后座。
　　“去哪？”易泊存侧头问她。
　　“F大的xx校区，麻烦您了。”孟依清报上地址。易泊存勾一下嘴角：“不用客气，昨天辛苦你了。”
　　孟依清也客气地笑笑：“应该的。”
　　而后就没有了声音，大概是太困了，这座椅又很舒服，她闭上眼睛就不太想说话了。
　　易泊存从镜子里看她，闭着眼睛头靠在座椅上，马尾有些松散，阳光掠过时毛茸茸的，让他想起一类无害的小动物。本来他也是累的不行了，但一看见她站在日头下打瞌睡的样子心就软了，送她一方面确实是为了感谢她昨晚的事，另一方面是想让她早点休息，而且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私心。
　　F大，和易泊衍一个学校，不过不在一个校区。看样子应该还只是在读研，不过看她昨晚有条不紊的样子，还真像一个颇有经验的外科医生，就是看着太年轻，说她是大一的学生也不为过。
　　车平稳地开了20多分钟，几乎是车一停下孟依清就睁开了眼。还挺警觉的，易泊存心想。
　　“谢谢您送我回来。”车停在校门口，孟依清下车后微微欠身道。
　　这已经是她道的第三次谢了。易泊存笑着说：“快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慢走。”孟依清站在原地没动，冲他又欠了一下身，脸上全然没有了困意，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礼貌得叫他有些苦笑不得。易泊存只好发动车子离开。
　　他下意识地瞄了一下后视镜，孟依清已经转身朝学校走去，又恢复到刚才在医院门口哈欠连天的困顿模样。
　　易泊存心底有些无奈，他还没遇见过对他有这么重的防备心的女孩。他扪心自问，自己好像长得也不像坏人，以他活了31年的经验来看，他这张脸应该还是很招桃花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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