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情

　　学校里有一条可以通向东食堂的小道，因为离其他建筑很远，所以最安静，最偏僻，最少人来。

　　小道两边种着蔷薇科的植物，藤蔓从两边向上延伸，在上空形成了一个漂亮的穹顶，尤其是这个季节，五六月的天，一场雨过后，粉色的小花纷纷开放，星星点点点缀着，像别着绢花的头发乌黑的中世纪少女，在安静的午后沉睡，暗香浮动。

　　下午的时候管静拉着我去食堂，绕远走到了这条小道，即使路上没几个人，她还是非常警惕地，非常小声地告诉我了一件事情，或者说是一件已被她认定嫌疑犯的案子。

　　我记得我这样告诉她：“也许是不小心拿错了。”

　　“不！”管静很严肃，“绝对不是拿错了，我的东西就放在我的桌子上，谁会在别人的地盘上拿错东西！”

　　那绝对不是问句，她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不可否认的是，我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可我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的怀疑。

　　那几天的时间，我都在回想我们寝室四个人这三年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可以被称作事件的事情。

　　可是三年里风云变化，我们从老校区搬到新校区，从大一到大三，管晴换了两任男朋友，叶亭鹤得了那么多的奖项，可我对她印象最深的竟然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三年前的那个九月，开学的第一天，风清日晏。当时管晴还没来，宿舍里只有叶亭鹤、我还有她。

　　我看到她，心里只有一个感受，怎么会这么苍白瘦小，她有着很普通的长相，唯一有些特别的是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有神采。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很多零食，非常热情地介绍自己，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真的像小说里说的那样，有星星。是我这样高度近视的人所羡慕的，也因为这样的笑，使她普通的面容也明亮了起来，怎么说呢？我一度认为她会成为班级的中心人物，不是班长也会是团支书那种。

　　后来她却一再颠覆我的认知，她在班上几乎透明，连班长是谁都不知道，却报了很多的社团，学期中社团活动的海报满天飞，她也脚不沾地的到处跑……甚至已经很少回宿舍。

　　我偶尔路过社团活动室的时候，会看到她和一群人在开会讨论，她瘦小的个子在一群高矮胖瘦中有些异常的和谐和搞笑，她总是坐在最边上，看起来也不怎么说话的样子，可她为什么一定要天天往外跑参加这些并没有什么益处，反而很浪费时间的活动呢？

　　我没有想明白过，因为她长期的脱离宿舍，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渐渐疏远，我甚至觉得我们之间有着巨大的隐秘的隔阂。

　　她认识很多人，大多是别的专业的；她交了很多朋友，也几乎是别的专业。然而，除了必要的活动以外，她却总是独来独往，她的眼睛也越来越没有神采。

　　“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钱钟书）。”

　　流言四起是在七月的时候，蔷薇小道上的花早已经谢了，可这个夏天美好地不成样子，云与风缠绵，花与树相拥……

　　管晴彻底受不了了，“她是不是在针对我，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偷我的东西？”管晴的暴躁被很多人发现，很多蛛丝马迹耐不得人细究。

　　那个时候全班都隐约知道了这件事，我偶尔会听到她们的谈论。

　　民间俗语有说“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那天晚上下雨了，大概就是在四更。

　　凌晨两点多，我被一阵东西掉落的声音惊醒，下去喝水，转身的时候，不经意间一瞥就看到了她从帘子缝隙间露出的一双眼睛，台灯昏暗的光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黑暗里，只有她的眼睛很亮，和往常一样大，可我明显看出了她眼里的戒备与……恐惧。

　　明明是大夏天，明明我也觉得很热，额头上还有汗珠，我却感觉有一丝寒气从脚底钻进来。我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放下杯子，关掉台灯，回到床上，这一系列动作有多僵硬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甚至能听到我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怦怦乱跳。

　　黑夜让她卸下伪装，也毫不掩饰地暴露了她的秘密。

　　我闭着眼睛，脑子里却不断地回放着刚才的场景，每一幕都让我觉得害怕，我因为窥到了别人的秘密而担惊受，直到天亮才无意识的睡去。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她的床铺早已经整理好，行李箱也不见了，我才突然想起来今天放假了。
　　叶亭鹤也已经回家了，管晴在找东西，化妆盒、柜子被翻了个底朝天。我告诉她：“不用找了”，她回头，眼圈泛红，“我知道，又丢了，又被她偷走了！”

　　她大力地把所有东西塞进柜子里，拉着箱子走了。

　　我突然觉得无力，我们对她的了解太少了。

　　三年的同寝，我们只知道她家境不错，可家境不错又怎么会偷东西？
　　可偷东西又为什么只是偷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难道只是恶作剧？可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到可以恶作剧的程度。

　　暑假的时候，管晴告诉我她去了黎城，她去找她了，顺便去看看山清水秀的黎城，她觉得她应该找她谈一谈。

　　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黎城之行对管晴的意义是什么，可新学期的开学，我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纷纷与恶意揣测，管晴似乎和她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再后来的后来，短暂的大四，我们一起熬夜赶过论文，一起在深夜为未来的遥远而哭泣过，她安慰过失恋的管晴，为叶亭鹤准备过夜宵，帮我洗过衣服，我们好像突然就成了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可这一年相当短暂！

　　就仿佛是一场梦，我已经站在机场送她出国了，叶亭鹤被导师叫去查资料，管晴去面试了，站在大厅送她的只有我。

　　我们做完最后的道别，我看到她纤瘦的背影，一瞬间就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她，有些东西没有变过，可也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单善！”她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叫住她，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四年的时光里，前三年我们彼此疏离着，冷漠着，最后一年才真正打开心扉，即便我们后来感情已经很好，可到了这个分别的时刻，我却莫名地觉得她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往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保重”。
　　万千伤感思绪难耐，落进心头，我却只是干巴巴地吐出了两个字。

　　我觉得羞愧又窘迫，可她笑着点点头，说了句你也是，眼睛很大也很明亮。

　　就再也没有回头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叫她的名字，那两个字飘进风里，匿于尘埃，再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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