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上

　　“快走吧。”静娴扯了扯霍萧的衣袖，“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围观的人群愈来愈多，静娴觉得自己真成个杂耍的猴儿了，原本要狠狠惩戒陶庭勇的念头此刻也不想实施了，只想赶紧离开。

　　“好。”霍萧低声道，“其他的交给谢安他们处理。”

　　话落，霍萧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任凭身后的陶庭勇如何哀求，都没有理睬。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静娴突然惊觉:“哎！我的面具。”

　　“无事。”霍萧安慰，“你想要，就再买一个。”

　　“算了。”静娴瘪瘪嘴，“不想戴了。”

　　霍萧垂眸看了情绪明显低落的小妻子一眼，“那还想去坐画舫么？”

　　静娴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原本低落沉闷的心情在霍萧关切的眸光注视下，似乎减淡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霍萧与她刚入将军府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可哪里不一样，她又一时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两人熟稔了许多，而且，当自己遇到危险，脑海中浮现的人居然是霍萧。

　　也许是因为自己做的他的妻，以后要依靠的人，除了父皇与母妃，便是他了。

　　静娴低下头，不再多想，她看了看前方璀璨的灯火，拥挤的人群，被打散的兴致又回来了一些。

　　“那就去看看吧。”她状似勉强地道。

　　河边有许多人聚集，大都是年轻的姑娘，在河边放河灯。无数的河灯在宽阔的河面上飘飘荡荡，在灯火的映衬下，仿佛天上银河，数不清的精美画舫飘飘荡荡。一些画舫上，还有身穿薄纱衣裙的歌姬坐于船头，轻拨琵琶，红唇微启，倾吐着靡靡之音。

　　霍萧带着她上了一早便让人备好的画舫。画舫精致华美，一桌一椅都别出心裁，栏杆上还悬挂着花灯。静娴想到那盏拿在手上还没一会儿功夫便弄丢的花灯，突然又气不打一出来。

　　“本来好好儿的中秋，遇到这么件破事儿，扫兴！”

　　她嘟囔了一句，伸手扯了一下白色纱幔，又颇为不屑地道，“陶阁老那么一个规行矩步的人，怎么会有那样一个孙子！”

　　“还想要本宫给他当小妾？他也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静娴越说越气，“我要叫父皇革了他的职！这辈子不得入朝为官！”

　　霍萧在一旁静静听着，想起方才一路走过来她安静的模样，还以为是被吓着了，原来只是没缓过来。

　　“此事无需惊动皇上，我来处理便好。”霍萧低头看她，语气有些冷，“他除了绑你的手，还对你做了什么？”

　　“他想让我摘面具，我不摘，他便要动手。”静娴愤愤道，“看到我的模样后，便大言不惭地要本宫做他那什么劳什子小妾！哼！想得倒是美！”

　　她昂首挺胸地道:“本宫是长得貌美，但可不是什么癞蛤蟆都能肖想的！”

　　说完，她陡然想到什么，抬头觑了一眼霍萧。

　　霍萧低着头，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眼底含着一抹笑意。

　　静娴低下头，闭上了嘴。

　　没一会儿，她听着霍萧道:“那种人，是不配肖想公主。”

　　静娴扯扯自己的衣袖，哼了一声，转了话头，“我渴了，要喝水。”

　　她走到矮桌边跪坐下来，秋霞上前，替她倒了一杯香茗。

　　画舫晃晃悠悠地在水面上飘荡，凉风轻轻地吹拂，放眼望去是璀璨的灯火，再品着香茗，吃着糕点，身心放松下来，只觉得格外舒爽。

　　静娴吃了一块糕点后，用帕子擦了擦嘴，望了远处一眼，又转过头看向在一旁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霍萧。

　　“将军？”

　　霍萧闻声侧首，深邃的墨眸看向她。

　　“以往的中秋，将军是如何过的？”

　　以往的中秋？霍萧愣了一瞬。

　　自从父母亲去世后，中秋对他而言便可有可无了。阿姐常唤他去府上吃饭，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阿姐已是他人妇，他也已成人。

　　这么多个年头，如今回想起来，才惊觉，中秋里，他大都是镇守在外，或是在军营与将士们一起。未成家前，他孤家寡人一个，在哪里都是一样，可如今，他娶了妻，成了家，中秋对他而言，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他常年领兵在外，娶妻于他而言可有可无，得知要娶当朝公主后，他又对于一份本不用承担的责任而头疼。

　　如今……

　　霍萧看着眼前人娇美的容颜，晶亮的双眸，还有那时而盛气凌人时而撒诈捣虚的粉唇，又觉得这一份责任似乎原本便是他该承担的。

　　霍萧半响未说话，只盯着她瞧，静娴颇为不自在，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将军？”

　　霍萧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道:“哦，以往的中秋，大都是在军营里与将士们一道过。”

　　静娴点点头，“难怪将军府这般冷清呢。”

　　她未嫁进去前，听府里的人说，伺候的下人屈指可数，偌大的一个将军府，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

　　“将军！”静娴突然心血来潮，兴奋地道，“我们回府吧？”

　　“画舫不坐了么？”霍萧疑惑。之前心心念念要坐画舫，现下才没一会儿的功夫，又改了主意，他实在是猜不透女子的心思。

　　“不坐了。”静娴道，“也无甚意思。”

　　“我想吃将军上次秋狩时烤的烤肉。”她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我们回府烤肉去吧，好不好？”

　　霍萧:“……”

　　“现下晚了，吃了烤肉不克化，改日再吃，如何？”霍萧劝道。

　　“不要！”静娴撅着嘴，坚持着，“我就要今晚吃！你要不回，本宫自己回。”

　　霍萧扶额，对她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实在是没办法，无奈答应了。

　　秋霞在一旁看着公主对将军胡搅蛮缠地做派，忍不住在心底偷笑，暗自想着，目前看来，将军还是挺宠公主的，公主也开始对将军撒娇了，这对夫妻俩来说，真是一个好的开始啊！

　　于是，一行人打道回府，空静的将军府，开始热闹起来。

　　小厮们在前院空阔的院子里架起火堆，丫鬟们忙前忙后地搬上桌椅板凳，端上瓜果茶水，摆上簇簇鲜花。

　　一旁有两株桂花树已经长了将近十个年头，枝繁叶茂，绿盖如阴，嫩黄的桂花簇拥着，阵阵幽香弥漫在院子里。

　　火堆燃烧着，木柴噼啪作响，火星四溅，火光照亮了半个院子。

　　静娴坐在椅子上，吃着瓜果，看着霍萧在火堆旁忙前忙后。

　　火堆上架着一只羊羔，已经烤得泛了黄。

　　因为吩咐突然，这只羊羔是好几个小厮一道忙活，紧赶慢赶才弄好的。不过下人的辛苦三公主是体会不到，但霍萧的辛苦，三公主倒是注意到了。

　　静娴吃完一个葡萄，看着盘子里剩下的，又看了看霍萧，最终端起盘子，走到了霍萧旁边。

　　霍萧忙活着，也没有细看，只瞥到静娴的裙摆，便提醒道:“公主莫要靠太近，当心火星撩到衣裙。”

　　话音刚落，他眼前便多了一盘淡紫色的，晶莹剔透、饱满鲜嫩的葡萄。

　　“吃葡萄。”

　　静娴又往他跟前递了递。

　　霍萧一手拿着铁钎，一手拿着调料，看了一眼那盘葡萄，又看了眼那只端着碟子的芊芊素手，竟突然有些受宠若惊。

　　他愣了一会儿，摇摇头道:“公主吃吧。”

　　静娴善解人意地道:“是不是不方便？”

　　她捏起一颗葡萄，用屈尊降贵的语气道:“那我喂你好了。”

　　霍萧看着那只白暂柔嫩的手捏着一颗淡紫色葡萄，喉头滚动了一下，踌躇了一会儿，微微低下了头。

　　静娴只觉得手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到，还有些濡湿的感觉，反应过来后，她蓦地收回手，搓了搓指腹。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脸颊有些红，静娴站出了一些，暗道不能在火堆旁久待，真是太热了。

　　静娴抿了抿唇，心道，还是等他忙完了自己吃吧，这喂葡萄……也、也太奇怪了。

　　她转身坐回椅子上，忽而瞥到一旁秋霞她们低着头，似乎是在憋笑。想起方才她做出的举动，便明白她们在笑什么了。她顿时觉得又羞又闹，抓起一个橘子便丢到了夏露身上。

　　当时做出那般举动的时候觉得无甚，现下回想起来，真是觉得羞！那是她第一次这般亲昵主动地给人喂东西吃，还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以前的自己绝不会这般的，今晚这是怎么了？

　　她看向在火堆旁烤着羊羔的霍萧，心想，自己只是投桃报李罢了，毕竟大新国的堂堂将军，本该是守僵扩土、杀敌为国的，如今却在给她烤肉，她也总该有些表示才行。

　　这么想着，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总算消散了不少。静娴继续心安理得地坐着，吃着瓜果，等着霍萧给她烤肉。

　　坐累了，又站起来，走在霍萧旁边看他忙活。

　　看了一会儿，静娴问道:“将军，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这些？”

　　“在外征战，常常是风餐露宿的，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难怪将军这般熟练呢！”转而静娴又疑惑，“不过宫里的御厨也会烤肉啊，为何没有将军做的好吃？”

　　这真是最直白的夸赞了，虽说是关于做吃食这样不符合他将军做派的事情，但不知为何，霍萧还是挺受用的。

　　霍萧道:“许是公主吃腻了御厨做的。”

　　“才不是，是将军做的更好吃。”静娴真诚地道。

　　霍萧没再说话，只是翻烤的动作更仔细了。

　　羊羔被烤出了油，滋滋作响，香味也慢慢溢了出来。

　　静娴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能好啊？”

　　“快了。”

　　静娴又站了一会儿，便跑去和侍女们踢毽子去了。粉色的裙摆，随着静娴踢毽子的动作翻飞，像流动的彩色轻雾，宽敞的院子里，回响着她清脆欢快的笑声。

　　玩累了，静娴又停下来，围着火堆转转，像只快乐的小蝴蝶。

　　霍大将军原本沉肃的脸柔和得不可思议，眼底盛满笑意。

　　*

　　秋夜凉风习习，不冷不热的，舒适得很，静娴披着披风坐在椅子上，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在她忍不住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扑鼻的香在鼻间弥漫，一声轻响响起，耳边是霍萧揶揄的语气:“睡着了？”

　　静娴眨巴眨巴困顿的眼睛，闻香看去，只见片好的烤肉整整齐齐地摆在碟子里，泛着油光，香味诱人。

　　“没有。”她揉揉眼，嘴硬着，“只是小憩一会儿。”

　　霍萧眼含笑意，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宠溺。他将碟子放在桌上，问道:“还吃么？”

　　“吃，怎么不吃。”静娴嘟囔着，“等了那么久呢。”

　　“改日再烤也是一样的，公主如何要今晚。”霍萧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无奈道。

　　静娴拿起筷子，闻言瞥了一眼霍萧，随口道:“改日将军又要早出晚归的了，况且，今日不同啊，今日是中秋呢！”

　　霍萧心头一动，愣了一瞬。转而看着她夹起一块烤肉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像猫儿一样的神情，又不禁勾起了嘴角。

　　他似乎开始明白，为何阿姐每来一次将军府，都要嫌弃府上冷清，因为如今这样的热闹，的确是让人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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