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上

　　八角亭里的三人聊得正起劲，听到丫鬟行礼，才发现霍萧来了。

　　霍琴说话被打断，她看向弟弟，道:“你怎么来了？”

　　“天快晚了，风大也凉，回去再聊吧。”

　　原来是霍萧与姐夫李成文在书房聊了半个时辰，便没什么话说了，又等了许久，也不见她们回来，加上天也快暗了，霍萧索性来看看。

　　霍琴看了眼远处暗沉的天际，才恍然道:“竟然都这般晚了，那是该回去了，如今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到了晚上，那股寒气更甚。”

　　说完，霍琴这才注意到静娴穿着，拉起她的手道:“哎呦！瞧这手凉的，这么不穿多些？”

　　霍琴的手很温暖，静娴没有避开，“不冷，是我的身子一直都这样，手脚容易发凉。”

　　霍琴拉着静娴一面走一面关切道:“女子体凉可不行，是不是体虚啊？看过太医没有？”

　　“看了，也吃过不少补药，但效果都不甚明显。”

　　“那平时就更要注意些，天凉就多加衣裳……”

　　两人走在前头聊着体虚体寒的问题，看起来颇为亲热的模样，霍萧与李婕毓被落在身后，生生成了局外人。

　　霍萧很疑惑，先前阿姐还在他面前说外头都传三公主如何娇纵任性，让他不要惧她公主的身份，该管就得管。还怕她年纪轻管不好内宅，没少在他跟前担忧，因此才想着来看看。

　　不过以现在的情形来看，阿姐对他这个小妻子，似乎还挺满意？

　　霍萧是不懂女子间的感情为何会增进这般快，但他也乐见其成，家人间能和平相处，是一件好事。

　　暮色四合时分，下人将厅堂的凳子归置好，开始晚膳的布置。

　　昨日管家便拟好了菜单，呈给了静娴过目，没有什么问题后，便准备好食材，十六道菜，膳房从中午便开始忙，正好到这个时辰上菜。

　　静娴与霍萧挨坐一处，她右边是霍琴。

　　先上的一道是炖了足足四个时辰的鸡汤，底下用小火炉煨着，一揭锅，氤氲的雾气蒸腾而上，扑鼻的香气盈了满屋。

　　一闻这股香味，霍琴便道:“这鸡汤熬了有不少时间吧？”

　　静娴是不知道熬了有多久的，好在一旁的秋霞替她回答了，“回姑奶奶，这汤熬了有四个时辰。”

　　霍琴露出果然如此的笑:“闻这股味儿便晓得了，醇厚，鲜浓。”

　　闻味儿都能闻出来熬了多久？静娴不信，她悄悄地吸了一下香气，小巧的鼻子动了动，她那认真又疑惑的模样，天真又娇憨，被一旁霍萧垂眸的余光尽收眼底。

　　陆陆续续地，十六道菜已经上齐，霍萧率先拿起了碗筷。

　　静娴喜欢喝汤，还喜欢趁汤还烫的时候喝，侍女们都知道，于是率先给公主舀了一碗出来。

　　鸡汤熬得又白又浓，鲜香扑鼻，静娴舀起一小勺轻轻吹了吹，送进嘴巴里，淡色的唇瞬间被烫得红艳。

　　这时，霍萧问一旁的李成文:“姐夫可要喝酒？”

　　李成文一个行还没吐出口，霍琴便立即道:“哎呀！你不要诱你姐夫喝酒，他胃不好，再喝得请大夫。”

　　“这不是今儿气氛正好？喝一两杯没事儿。”

　　李成文自从有一次突然昏过去，大夫让他少喝酒后，从不表现委屈的霍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严令禁止他喝酒。好酒的李成文从此便甚少碰酒，有时候不得以也只敢喝两三杯，还要在外头洗了澡散了酒味儿才敢回去。到现在，他也已经不知多久未喝过酒了，因此有些抗拒不了诱惑。

　　霍琴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后答应了:“最多喝两杯。”

　　李成文喜不自禁。

　　霍萧对下人吩咐:“拿一瓶竹叶青来。”

　　“此酒对身体有益，喝多两杯也无妨。”

　　霍琴不松口:“再好的酒也只能喝两杯。”

　　一直旁观的静娴心里有些讶异，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夫妻也能这样相处？

　　她接触的夫妻，除了父皇与母妃，就只有上头的皇兄皇姐，但父皇与母妃还不算夫妻。她见过大皇姐与驸马的相处，大皇姐说一不二，将驸马管得死死的，再说二皇姐的驸马，也是对二皇姐言听计从。

　　她一直以为，夫妻生活，要么是像母妃对父皇一般，妻子对丈夫敬重有加；要么同皇姐们一般，在丈夫面前高高在上。

　　她也以为自己会尚驸马，或者最坏的结果，便是去和亲，因为她无意中听到父皇似乎有这个打算，可没想到，她会嫁给一个武夫，一个父皇器重的将军。

　　嫁过来后，她不知到底该如何与之相处。像母妃一般，对丈夫敬爱有加毕恭毕敬，她做不到。可要是像皇姐一般，对丈夫趾高气扬，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霍萧不是普通人。

　　因此，今晚看到霍琴夫妻俩的相处方式，普普通通，可又温情脉脉，她似乎有些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一会儿，下人将竹叶青拿了过来，给霍萧和李成文各自斟上，两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随后一饮而尽。

　　静娴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爱喝酒，她闻到那股味儿便觉得难受。她吃了一口饭，又举起筷子要去夹霍萧那边的一道菜，但离得有些远，她夹不到，正要喊秋霞，一旁的霍琴便喊:“二壮！”

　　静娴心里疑问三连，这喊谁？名字么？这么难听？

　　这时，霍萧转了过来，无奈道:“姐，你怎么还叫这名儿？”

　　“叫什么不是叫。”霍琴也是嘴秃噜皮了脱口而出，想收也收不回来，“别顾着喝自己的，给你媳妇儿夹菜。”

　　霍萧看向静娴，哪知静娴正低头憋笑。

　　自从他十岁后，这乳名儿除了家姐私下叫叫，京城便再也无人知晓了。

　　他本来觉得没什么，比他这乳名还难听的大把人在，只是看到静娴憋笑，他就忍不住有些觉得羞耻。

　　只是他心理素质强，即使知晓其他人心下正憋笑他也不在意，低声问静娴:“你要吃哪道菜？”

　　静娴指了指他左手边那道丸子，“那道……噗！”

　　二壮！不行，这个名字按在威武的霍将军身上，她就格外想笑。静娴低着头，掩唇笑得肩膀微微颤抖。

　　第一次知晓霍将军乳名的其他人被静娴带动，本来不敢笑的，此刻也纷纷低下头。

　　“嗐！”将弟弟乳名抖落出来的霍琴丝毫没有歉意，还对笑得起劲儿的静娴道，“他这乳名是他出生后，爹给取的。他刚出生时，足有八斤四两，大胖小子一个，乡下都这样，贱命好养活儿么，爹就给取了这么个乳名。”

　　“当时本来要叫大壮的，但村子里已经有很多人叫了，便折中叫了二壮。”

　　静娴笑得更起劲儿了，还揶揄道:“大壮比二壮听起来霸气些。”

　　说着，静娴还转头看了霍萧一眼，霍萧也在看她。静娴笑得一双眼眸弯的像个月牙，眼底泛起了泪水，雾蒙蒙又亮晶晶，两颊飞着粉粉的红，明眸善睐，顾盼多情。

　　原本有些恼羞成怒的霍萧突然就不介意了，心想，笑就笑吧，随她高兴。

　　而后还给她夹了两个方才指着要的素烩三鲜丸，放到她碗里。

　　静娴突然便有些不好意思，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唇角还挂着笑意。

　　用完晚膳后，又聊了一会儿，霍琴一家便要回去了。静娴与霍萧一起将他们送到了二门，目送着他们离开。

　　夜里起着一阵一阵的凉风，将静娴的衣裙拂起，她忍不住缩了缩肩。

　　霍萧注意到，忙说:“回去吧。”

　　两人并肩而行，一高一低的身影被灯火拉长，寂静的夜里，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今日是静娴第一次正式的招待人，虽是自家人，没有什么繁琐的礼节，但对于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来说，真的是非常劳累的一日。她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泪花浮上眼眶，一时没注意脚下，踩到两颗圆滚滚的小石子，猛地滑了一下。

　　静娴惊呼一声，侍女吓得正要伸手扶，旁边的霍萧快人一步，手臂搂着她的腰肢用力一捞，将人搂进了怀里。

　　惊魂未定的静娴靠在霍萧胸膛，手还攥着他的衣襟，心怦怦跳，困意都吓没了。

　　霍萧语带关切地问:“没事吧？”

　　静娴感受到他的胸膛在震动，她忙站直，秋霞上前扶着她。

　　霍萧见她神色不好，看了眼她的脚，问道:“可有扭到脚？还能走么？”

　　静娴动了动自己的脚，“没有扭到，能走。”

　　“小心点。”霍萧又吩咐侍女，“你们扶着些。”

　　“是。”

　　静娴觑了霍萧一眼，心想，今日这霍将军怎么有些不一样了？不过也没往深处想，她又累又困，只想快些回屋休息。

　　知道公主困乏，一回到崇光院，侍女们便连忙准备寝衣，浴房的木桶也灌满了热水。

　　静娴泡在温热的水里，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下颤动，俨然是一副困到不行了模样，侍女们放轻动作，快速而有序地打理好，扶着昏昏欲睡的公主出了浴桶。

　　霍萧坐在黄花梨木交椅上看书，听到静娴出浴房的动静，视线情不自禁从兵书上移开，抬起了头看过去。

　　披散着一头乌黑秀发的静娴被侍女扶着，神情倦怠，眼眸半闭不睁地，脚步绵软无力，走起路来一步三摇，迷迷糊糊地走进内室。

　　过了半响，脑袋放空的霍将军回过神来，丢下兵书，去沐浴了。

　　浴房里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馨香，这股香味他无比熟悉，因为他夜夜都能在床帐里闻到。

　　匆匆将水往身上一浇，随意搓了搓霍萧便出来了，喝了一杯已经放凉的茶水，往内室走去。

　　掀开床幔，里头的人儿已经睡熟了，侧着身，面对着外头，抱着被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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