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偏执的他[八零]

　　“王君她妈——！”

　　吊着嗓子的一声呼喊打破寂静，王君妈立马放下怀中纳一半的鞋底，往老宋家走去。

　　十多分钟再回来，郁色分明。

　　河边五七个洗衣做鞋的妇女，你瞧我我瞧你的交换眼色，不说话。
　　也就宋婷婷的妈，宋菇耐不住性子开口：“王君考得怎么样？多少分？”

　　一个村子芝麻大，一家的事百家传，王君妈心知瞒不住，便苦笑一下：“两百多。”

　　“两百多少？”

　　“又不是你的女儿，要你操心问这么细！”
　　林雪春手中揉搓着衣物，眼皮不动嘴皮动，甩出一句便叫宋菇老半天接不上话。

　　只得哼了一声：“问问还不成了？”

　　老宋是全村子最殷实的人家，住着两层楼的平房。家里头装着水龙头和厕所，还有电话和自行车。

　　宋菇得罪不起，林雪春的快嘴也得罪不起。妇女们心中有一把小小的秤，发觉她俩轻重难分，纷纷上阵打圆场。

　　“多大点事，值得你俩吵嘴。”
　　“就是。”

　　“要我说，君儿三五百分都不妨事。”妇女朝王君妈挤眉弄眼：“上回王君爸说了，找对人送对礼，闺女哪能没地儿上高中呢？”

　　王君妈但笑不语，独手里的针用了几分力气，真把层层鞋底当做自家男人的上下两张嘴皮子，一针又一针，给它给缝得严严实实，省得什么话都一股脑儿往外说。

　　“菇儿，婷婷来的电话——！”
　　“来了妈！”宋菇小步踩得飞快，一晃没了影子。

　　“哎哎，你们说婷婷能有多少分？”妇女爱唠嗑，抓住一茬唠一茬。

　　“少说五百分，上回足足的五百六十分呢！”

　　“那我家儿子说了，会考试卷简单得很，他瞎摸耗子，都比平日高出百来分。”

　　你咋不说自家儿子平日多少分？三十还是五十？
　　身旁妇女不好拆台，面上扫一眼林雪春，“雪春，你怎么不说说？”

　　“说什么？”

　　“阿汀会考有多少？是不是四百？你估摸着，这回大考有多少？”

　　林雪春还是那句话：“问那么细做什么？”

　　她正烦着呢，万一阿汀考不着高中，日后怎么办？难道要叫这个娇娇女随着自己下田干活，嫁给庄稼汉过一辈子么？满肚子胡思乱想，哪里有空与她们说道。

　　“宋菇怎么还不回来？不是婷婷分太高，乐晕过去了吧？”

　　说人人到，远远一抹风姿绰约的身形过来了。
　　妇女们定睛一看，疑惑：“这宋菇怎么换了身衣服？”

　　“这走路的样儿都变了，蛇妖似的扭摆。”有人模仿着她浑身无骨的模样。

　　王君妈扭头小声说：“你且等着，保准贬咱俩几句。”
　　林雪春嗤笑：“她敢？”

　　宋菇慢慢走近了，一身粗布农活的衣裳，换成明晃晃的的确良白衬衫，下身一条碎花的裙子。人们打趣问她做什么打扮成这幅样子，她便说一会儿要带婷婷去爷爷奶奶家，报喜。

　　“婷婷分数怎样啊？”有人好奇地问。

　　宋菇的目光从王君妈、林雪春的面上划过去，摆摆手：“没多少，婷婷那丫头遇事儿容易紧张，没发挥好。”

　　文绉绉的话妇女们听不懂，只管捧着：“瞎说，婷婷再怎么考，也有全校前几吧？”

　　“我儿子说会考和中考合在一块儿看，依婷婷的五百六十分，这回考三百分也有的高中上吧？”

　　“到底多少分，弄得我心里猫抓似的！说说呗？”

　　在众人的催问之下，宋菇推辞三四回，终于给了个准数：“四百分。”

　　话落立即做补充：“婷婷说了，这回英语试卷太难。城里小孩都嚷嚷着难，她一不小心丢分给丢多了。就为这四百分，边打电话还抹眼泪呢。”

　　“好歹班级前五，段里前十，有什么好哭的？这孩子就是这样，打小用功，其实家里谁会说她不好？真不知道她性子像谁，我和我家那个，都没有这把钻牛角尖的劲头的。”
　　宋菇一面得意，一面又压着得意故作无奈。

　　说话间手舞足蹈得意忘形，还不忘去拍拍王君她妈的肩膀：“我家婷婷四百分，比会考掉了一百五十分。仔细算算，王君两百分不算差的。”

　　再对林雪春划出一抹笑：“嫂子你也用不着操心，指不定阿汀走运，拿个三百分也成啊！”

　　——猫哭耗子假惺惺！
　　林雪春翻大白眼，听到婆婆叫自己。

　　阿汀成绩来了！

　　她面无喜怒地去，又面无喜怒地回，任由怎么看，都无法看出阿汀的分数如何。

　　不过大伙儿都清楚，那丫头不是读书的料。

　　宋菇露出关心的表情：“孩子尽力就行。嫂子你别打骂孩子，这事急也急不得……”

　　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居然没被狠狠反驳回来，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宋菇由此笃定阿汀没几个分，愈发没完没了地显摆自己的‘育女经’。

　　林雪春没理她，自顾自用木头棒槌，捶打着一团被子。忽然扭头问王君妈：“总分六百？”

　　王君妈点头。

　　“这次考试难吧？宋婷婷也就四百分。”

　　什么叫也就四百分？你家阿汀这辈子都考不着婷婷的四百分！
　　宋菇脸色不爽快，几欲发怒。

　　身旁的妇女疑惑不已，连声追问：“阿汀多少分？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比婷婷还高？！”

　　“没多少。”林雪春洗把手，来回掂量着鞋板，由衷感叹：“你这鞋底纳得不错，结实！”

　　话锋一转：“五百多而已，不怎么样。”

　　怎么可能？！
　　宋菇打死不信！

　　林雪春还是和王君妈说话：“我鞋底老做不好，针使得不利索，要不挑个空档儿教教我？”

　　又摇头感叹：“五百多，全班第一也还行。”

　　王君妈一点就通，“主要看段排名。”
　　“凑合。”林雪春啧一声：“也是第一。”

　　“其他村办学校呢？”
　　“她班主任说没瞧见更高的。”

　　“县城那边？”
　　“还不知道。”

　　林雪春撸起袖子，慢悠悠捶起被单，“死丫头前几天老说要为我争口气，我当她白天说梦话，没想到来这出。不过县状元我也不指望，有县城重点高中念念就成。”

　　“这话说得，县重点已经很好咯。”

　　两人一个敢说，一个敢接。
　　而她们每多说一句，宋菇的脸色便白一层，总算忍不住站起来，大喊一声：“我不信！”

　　她死死瞪着林雪春，“阿汀怎么考的比婷婷好？你少睁着眼睛说瞎话！”

　　姑嫂私下的斗争由来已久，自打姑娘起延续到结婚后，更因长辈的偏心而愈演愈烈。

　　上次丫头间的打闹，自家女儿落得满头的血，公公硬是护着宋菇母女。整整半个月，除婆婆没一个问过阿汀究竟好不好，更别提赔礼道歉，或是出钱送医院。

　　林雪春忍气吞声许久，好容易逮到机会。
　　她做不来以德报怨的活儿，她是睚眦必报的坏女人，必定加倍奉还！

　　“五百二十六分，不服你找老师问去！”
　　她也噌一声站起来，比宋菇更高出半个头。

　　“我女儿凭本事考的分数，轮不到你嚷嚷，有怨气找你自家女儿去，考得什么破烂玩意儿。”她冷冷地笑，“再瞪着我，小心你这两只眼！上回你爸说小孩子拉扯不要紧。倒不如叫他看看，女人之间拉扯要不要紧。”

　　这、这这这粗鄙老泼妇，就知道动手！

　　“肯定是抄来的分数，用不着你说，我这就找老师找校长一个个问过去，讨个公道！”
　　宋菇咬牙切齿，扭头就跑。

　　没两步便被自己的裙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嘴里流出一摊子红血。

　　手指颤颤巍巍去摸，她脑袋空了一瞬。
　　下一秒忍不住哭道：“妈！我牙没了！！”

　　*

　　家里没有人，阿汀放下成绩单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热腾腾的红薯和水煮蛋，剥壳去皮再分块泡汤。

　　小小一粒退烧药，片刻化于无形。

　　有点儿像猫食狗食，无奈陆珣既不碰筷子也不肯吃药，只能这样蒙混过关。

　　“陆珣。”

　　阿汀推门进去，照常得到黑猫的喵喵回应。

　　而超大只的陆珣懒洋洋躺在地上，两颗眼珠子追着初夏的蚊子转来转去。手起手落，快狠准地把扰他清梦的飞虫摁死在墙面上，而后立起四肢和身躯，冷冷地看向来人。

　　小姑娘阿汀在他眼中是一种更为弱小稚嫩的动物崽崽，没有尖爪没有獠牙，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保命的东西。而且特别胆大妄为，再三逾越他的领域边缘。
　　他常常在咬死她、和放过她之间徘徊不决。

　　阿汀停在该停的地方，指尖把碗推过去。

　　陆珣犹如落魄的大老虎，曾经威风凛凛称霸森林，如今身负重伤，被迫接受阿猫阿狗或兔子的救济。

　　他很不高兴，觉得受到折辱，却无可奈何。

　　一根手指勾住碗，拖拽到面前。陆珣生疏地抓住汤匙柄手，又迅速改成握的姿势。

　　松开，握紧，再松开，再握紧，好了他学会了。

　　汤匙被他的天赋所征服，乖乖把吃食送到嘴边，不漏出一滴半点。

　　阿汀趁机打量他。

　　大猫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伤口却比昨日溃烂得更深。
　　她握紧药膏，趁他填肚子的空当，挪近半步，悄悄再挪一小步。

　　一米多长的隔阂，被她耐心缩成半米。
　　然而陆珣耳尖微动，拱起脊背倒退两步，脏兮兮的五官眉眼骤然变得狰狞。

　　像野兽一样嘶嘶抽着气。

　　好凶。
　　超凶。

　　阿汀初次受到如此激烈的抗拒，茫然地眨了眨眼皮，试图解释：“我是想……”

　　她递药膏，被他打掉。

　　长而结实的胳膊，打得她手心通红。
　　阿汀抿住唇角。

　　外头六月正午的阳光绚烂，屋子里头，两个人眼神交触，相互较劲。

　　阿汀生着一双很灵的眼睛，柔软通透，陆珣在她的注视里逐渐焦躁，不安。要是他有尾巴的话，一定会在地面上用力地拍了再拍，把厚重的灰尘全部震起来，好蒙住她这双漂亮的眼睛。

　　拉倒，眼不见为净。

　　“阿汀。”宋于秋站在门外叫她：“上山。”
　　阿汀歪头，瞧见他手上的镰刀和背后的竹编背篓，立即记起自己昨晚的要求。

　　“我要上山去采草药了。”她对陆珣说：“等我回来，你得好好上药，不然那只手会坏掉的。”

　　阿汀并不清楚陆珣究竟会不会人的语言。她只是想着，也许他能感知到她话外的情绪，听出她的好意。然后稍微对她好一点点，也对他自己好一点点。

　　可陆珣只是甩过头去，半个眼角不愿意给她，实在是一副油盐不吃的样儿。

　　外来者转身走了，屋子复又安静下来。

　　陆珣重新俯在地上，无形的尾巴好像还在敲打地面。一下一下，无穷无尽，烦得他四处搜寻，必须想办法找到那支被他弄丢的破烂药膏。

　　哗啦啦。
　　他离开自己的窝，铁链随之晃动。

　　他往另外一头走去，半道被铁链困住。
　　这时候再长的手臂都没用了，指尖绷到极致，依旧离药膏有着微妙的咫尺距离。

　　咫尺天涯。

　　陆珣反复挣扎，偏无论如何都无法除去身上的桎梏。

　　他好不耐烦，就这样一动不动，皱着眉头，深陷于精疲力竭后的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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