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好想当后爹

　　熙元五年，汴京城。

　　马车在青石板的路上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冬儿趴在孟怀恩的腿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她抬眼从帘窗望出去，勾栏瓦舍的桃树杏树种得好，枝头上缀满了沉甸甸的花苞，空气中都弥漫着春天的味道。出了勾栏就是上清道，透过路侧飘飞的嫩黄柳叶，是记忆里熟悉的铺子。她的小丫头孟小六最馋嘴，最喜欢吃这条街上的久记辣鸭，每次啃完辣鸭脖还会在隔壁的稻香村买绿豆饼孝敬孟老爹，这条路一直走，就会路过全汴京最地道的烧鹅铺子……

　　孟怀恩拧着眉头靠着车壁长叹了一口气，她精心计划了两个月，可不是为了去八王府的！

　　两个时辰前。

　　醉玥楼的后台，孟怀恩正在上妆。她手抖得厉害，脸皮子都擦红了也没画完半个妆面。

　　醉玥楼的戏班主顾湘南陪着冬儿做弹弓，眼睛却时不时的望向她那边，开场的锣鼓声响起后，卷起袖子对冬儿轻声道：“冬儿乖，自己先玩一会儿，我去帮下你阿姐。”

　　冬儿闻言扭头看了孟怀恩一眼，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不情愿的眨了眨，抿着嘴继续绑弹弓上的皮筋。

　　看到顾湘南过来，孟怀恩将眉笔递到他手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既然这么害怕就不要上台了！”顾湘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眼皮微垂着看不清神色，“醉玥楼不开也罢，这些年我也略有些积蓄，以前不是总说想去江南看看吗？我们带上冬儿一起……”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孟怀恩的声音低沉又略有些苍凉：“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汴京一步，可有些事......总要试试才能心安！今天这出戏我一定要上！”从镜子里的反光看到冬儿耷拉着脑袋把下巴搁在木桌上，心里不由得有些心疼。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褪色的护身符，深吸一口气说道：“顾大哥，如果今天能成行，麻烦帮我照顾一下冬儿。如果我回不来……就拿着这个带着冬儿去卫国公府找商瑜……他会善待冬儿的。”

　　商瑜是卫国公世子，也是她在国子监时的同窗好友。五年前她随父亲出征的时候，商瑜来送她，怕她没命回来，将从小随身的护身符送了给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灵验，孟家十万大军，当真就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

　　顾湘南神色凝重的帮她化完妆面，犹豫再三道：“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女子一进教坊司便成了官妓，只怕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妓籍。”

　　孟怀恩手里把玩着一把梳子，嘴角勾起一丝凉凉的笑来：“死了的人，哪里还在乎什么籍不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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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玥楼是瓦舍最出名的戏班子，顾湘南是汴京的名伶，许多王公贵族都来听过他的戏，皇帝赵棣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爱听他的戏。

　　皇帝最近在广纳能人扩充教坊司，私底下还请内官问过顾湘南的意思，不过他这几年当了戏班主后就很少登台，便婉拒了皇帝的邀请。

　　今日一大早就有内官和侍卫过来醉玥楼布置。孟怀君回汴京两个月，等的就是这么个机会——有了顾湘南的举荐，她进到教坊司应该是板上钉钉的。

　　下人来报说贵客到了，顾湘南忙起身相迎。撩开帘子时手又顿住了，他扭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只见她在镜子前坐的笔直，一只手轻轻的叩着桌面，那模样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箭，突然间他就明白了，醉玥楼留不住她，他也留不住她。

　　皇帝赵棣还是太子的时候也在国子监读书，商瑜是太子伴读，她和皇帝还算熟识。那时候他是小太子，她还叫孟怀君，是将军府的小公子；五年后，他登基做了皇帝，她成了醉玥楼的戏子，真是造化弄人。

　　她在台上一边唱着，一边往二楼的听风阁瞄。皇帝一身玉白色常服，身量修长贵气逼人的坐在那，不是提前知道，以她的眼神定然是认不出来的。在国子监的时候皇帝才十四五岁，是个半大孩子，现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君王了，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顾湘南陪在皇帝身边说话，皇帝的眼神时不时落在她身上，一曲完了，顾湘南朝她打了手势喊她过去。

　　孟怀恩深吸一口气，快步朝听风阁走去。内官见了她提前打起帘子，她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温顺恭敬的跪在地上向主座的位置行礼：“民女见过大人。”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戏唱得不怎么样，身段倒是不错，抬起来头来让我看看。”声线低沉听着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没想到房间里还有抢在皇帝前面说话的人，她微微皱了下眉头，身子伏得更低了，慌忙的回道“民女不敢！”

　　“起来说话！”清朗沉稳的男声从主位传来，是皇帝。

　　几年不见，连声音都成熟稳重了许多，虽说是故人重逢，但是身份变了，她站起来的时候双手紧紧捏着袍角，适当的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来。

　　皇帝继续问道：“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了？”

　　“民女……民女怀恩，泰宁人，今年二十有二。”

　　低沉的声音又传来一阵嗤笑：“顾湘南啊顾湘南，你举荐一女子给我大侄子，怎么挑了个这么大年纪的？”

　　她是去教坊司唱戏，又不是去给小皇帝当妃子！孟怀恩暗暗的咬了咬后槽牙，皇帝活着的叔叔就一个——八王爷赵元亿。全汴京的人都知道他变态好男风，府里养了一堆娈童戏子，没事陷害一下忠良，玩弄一下权术的，不是个好人。

　　孟怀恩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白底锦面银线绣花皂靴和紫色金丝蟒纹锦袍的袍角，心里暗忖，这人出来听戏穿得比皇帝还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王爷一样。

　　“叔父说笑了。”皇帝温润的声音又传过来，“你可愿意到教坊司？”

　　“民女愿意！”孟怀恩忙不迭的叩头，看来赵棣虽然做了皇帝，也和从前一样温润如玉，是个好说话的皇帝。

　　突然一双纤长有力的手伸过来，钳住了她下巴，把她的脸扬起来，“大侄子，这女子长得倒是甚和我意，搁我那唱几天你没意见吧？”

　　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油彩，她就不信他能看清楚长相，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八王爷怕是要坏菜。孟怀君指骨都要捏碎了，拿眼睛偷瞟皇帝，希望他英明神武，不要信了八王爷的鬼话。

　　她这一瞄，八王爷钳着她脖子的手劲又大了三分，孟怀恩不由得抬眼看他，一身紫衣衬得他皮肤透白得有些病态，浓眉下面一双微眯的桃花眼迸出冷冽的眸光，又有仿佛有一丝猎人看到猎物的兴奋。

　　完了，孟怀恩脑袋里只剩这两个字了。

　　皇帝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奇异，眼睛在她和八王爷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再开口的声音便有些雀跃，“哦，叔父此话当真？”

　　孟怀恩瞥了一眼站着的顾湘南，只见他细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谁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变故，她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只愿意进宫不愿意进八王府，当下只能先跪下谢恩。

　　“收拾好所有东西，把脸洗干净，等会儿王府的车驾会来接你。”不知为何，孟怀君总觉得八王爷打量她的眼神有些阴森，过了五年，连性别都变了，同窗过的皇帝都没认出她来，没怎么见过的八王爷，不至于是认出她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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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玥楼内院的一处厢房内，孟怀恩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襦裙，坐在妆台前修眉。说是修眉不如说是剃眉，冬儿趴在床边不解的看着她拿剃刀把修长舒展的眉毛剃成细细的，弯弯的一道。这样一来，原来大开大合，英气的脸庞马上就变得有些娇怯柔弱。

　　“娘亲，我还是觉得你原来好看！”冬儿不喜欢她的新眉毛，嘟囔着嘴道。

　　“嘘——”她吓得直捂着他的嘴，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娘跟你说了好多次了，在这里要叫我姐姐！”

　　冬儿一脸不情愿的叫了一声后，低头玩着自己的弹弓。

　　冬儿越懂事，孟怀恩就越内疚，坐在妆台前愣了良久，才收拾好随身的包裹，母子两人又去拜别了顾湘南。

　　十五岁那年刚来汴京的时候，觉得这汴京城真是热闹繁华，最热闹的就是这勾栏瓦舍，大大小小的戏台子不下百个，每天都有新戏新角上台。醉玥楼顾湘南的戏是她最喜欢的，虽说他是男子，脸却生得俊美绝伦,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雌雄莫辨，一副好嗓子，如珠落玉盘，清越动人。

　　那时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出名，因为脸长得漂亮被一个世家子弟盯上了欲行不轨之事，孟怀恩正好路过把他救了。她常来听他的戏，不单自己来，还带着好友商瑜一起来。商瑜是太子的伴读，也算是经她之手把顾湘南引荐给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成了汴京第一名角。

　　这次她辗转回了汴京查孟家军兵败之事，怕暴露身份，思来想去还是来找的和朝堂之事最远的顾湘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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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王府的马车等在醉玥楼门口，来接她的是王府的管家，看起来慈眉善目一点都没有八王爷的恶霸做派。

　　老管家问清楚姓甚名谁就帮她拿了包裹放马车上，只是看到冬儿的时候有些为难：“姑娘，王爷没说还有一个孩子啊？”

　　冬儿立马躲在孟怀君身后，探出头睁着大眼睛戒备的看着老管家。

　　孟怀恩立马满脸堆笑道：“这是我弟弟冬儿，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是不能分开的，如果王爷不允，我们姐弟便不去王府叨扰了。”

　　孟怀恩指望老管家放她一马，王爷贵人事忙，指不定就把她给忘了。没想到老管家为难了一会儿，撩开车帘让她和冬儿上了马车。

　　不远处的门廊后面闪出个人影，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和话本子上一模一样，来路不明的女子，扮成戏子进宫为非作歹，哼！有本王在没门！”

　　站在他身边的侍卫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喃喃道：“不会吧！您见过话本子里的刺客带着孩子吗？”

　　八王爷白了他一眼，嫌弃的弹了弹刚才衣角在门廊后面蹭上的灰尘，跳上朱漆宝蓝色锦帷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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