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家妾又出幺蛾子了

　　吃完了臭豆腐，秦箬箐心满意足的跟着萧肃山继续逛，看到什么好吃的就要萧肃山买来给自己，萧肃山一一买来，秦箬箐有些吃两口就饱了，就全丢给萧肃山解决，萧肃山也毫无怨言。两人就这样一边逛，一边吃，竟走到了戏台子那里，大幕正缓缓打开。

　　秦箬箐打小儿跟着祖父，父亲和母亲听戏，台子上常演的那几曲，秦箬箐都听腻歪了，正打算转身离开，却不想被萧肃山拉住了，“既然走到这里了，又正好赶上新戏开锣，那就听听吧！”

　　秦箬箐点头，忽而，一阵乐声响起，一个穿着襕衫，妆过眉眼的青年男子就那么上场了。“吾居丧已三年，一朝复朝，帝命吾作丰城县事，今走马上任，安一方百姓，可告慰双亲泉下之灵，心中不胜欢喜。唯一点苦恼，便是我夫人病故，我母亲遗愿竟是要我续弦，而续弦非我本意，这可如何是好？”

　　男子缓缓吟着念白。秦箬箐噗嗤一笑，心说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谁请的戏班子，竟然演这种，大家给你娶老婆，你竟然不肯要的戏！真是奇哉怪哉，也不怕被大家扔了烂菜叶子！就这么着，她拉着萧肃山就把一出无乐相伴的戏，给看下去了。

　　戏台子下，秦箬箐听着听着，明白这故事的来龙去脉了。这是前朝名臣王维的故事。王维进士及第，一生历四任皇帝，卒在国公之位，谥为文正。其人性格温良，刚正不阿，一生著作甚多。秦箬箐的祖父昭始帝一生，十分推崇攒许王维的为人，所以秦箬箐对他知之甚多。

　　相传，王维的夫人崔氏婚后一年因为难产而死，王维与夫人情深，发誓绝不再娶，虽王维自己不在意，可他母亲却十分的焦急。有一回，她背地里买了个美娇娘回来，自己借故躲了，要看王维是否会纳她。结果王维不搭理这女子，持着卷书进了书房。女子也跟进了书房，在读书的王维面前吹拉弹唱了半晌，见王维头都不抬，遂抽了本书出来，摇曳至王维面前，娇声问道：“先生，中丞是个什么书呀？”

　　王维顿时退了一丈远，板着脸道：“中丞是尚书，是官职，不是书。”这美人见王维全无动心之意，顿时离去。

　　秦箬箐安静看戏，台子上一对扮母子的戏子，并那扮美人的小花旦儿。其间总有小花旦各种勾之诱之，王维一身正气，全然不为之所动。

　　而王维老娘可惜儿媳妇去的早，又心疼儿子，又想叫他续弦，又还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复杂，也叫那戏子演了个活灵活现。

　　秦箬箐渐渐看起了兴致，锣鼓笙箫间，小花旦满台乱窜的闹着，花蝴蝶一般。一会儿王维的丈人丈母娘上场了，一会儿爹娘哥哥来了，齐齐儿的劝着叹着，念唱作打起来，人人都有一套说辞。王维据理力争，他娘哭天抢地，秦箬箐也不觉得烦躁，眼瞧那王维叫老娘逼到无可奈何，气的吹胡子乍眼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见秦箬箐看得开心，萧肃山心中还在琢磨，以后要不要请戏班子也来府里唱上一出？哄娘子笑两声，秦箬箐再声名在外，也不过个傻丫头，他的娘子而已，这样憨乎乎的笑，挠在他的心头，莫名的痒痒。

　　看着夜幕中秦箬箐的侧脸，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泽，他像个初入爱河的毛头小子一般慌张，心跳如鼓，那张多少年没有红过的脸，火辣辣的发烫。乐声骤然高昂，唱声也起，里面一个旦角疾声唱起，是在数落着什么，紧接着男声和上，一唱一和，紧张到喘不过气来。萧肃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是王维在指责母亲自作主张，总是不顾及自己感受，老娘哭的委屈，自己委曲求全，为了什么，为的还不是王维，两人相互指责，说着说着又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乐声渐渐趋于平淡。戏台子上，王维一生再无续弦，一生孤苦，将儿子抚养成人，后病故。王维死后来到地府，阎王问他有何遗愿。王维说，唯一遗愿就是不能与发妻相伴终老。因为王维功绩卓越阎王法外开恩，遂问王维，若是让他重活一世，有妻子相伴终老，但是两人一生无子可愿意？王维自然是同意了。于是王维睁眼回到了妻子难产那日。

　　这回妻子活着，孩子没了，还落下了病根，以后都不能生了。不过王维不介意啊有老婆就够了。但是王维不介意，不代表别人不介意，于是王维的父母，妻子又开始劝他纳妾，以延续香火。于是又上演了一出出闹剧。

　　其中以王维之妻崔氏最为出彩，一边遗憾自己不能生下一儿半女，悄悄尝试各种乱七八糟的秘方，一边听婆婆的话不情不愿的给丈夫纳妾，明明心里拈酸吃醋难过的要死，面上还要乐呵呵。看到丈夫将妾室拒之门外，又欣喜万分。崔氏这种矛盾又无奈，忽而伤心，忽而高兴的模样，让那戏子模仿的惟妙惟肖。

　　秦箬箐看的开心，以前可没看过这种戏，都是讲王维如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想来是世人看王维一个人太过孤苦，想给他一个好的结局。奈何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有得必有失，妻和子只能二选一，命中注定不能两全。看来写戏本子的也是实在人，反正一杆笔握在自己手中，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为何不能给人家一个大团圆？非要这么现实？

　　后来王维老娘过世，遗愿就是给王维纳妾，延续王家香火。合着王老娘两辈子，唯一的事就是给王维娶媳妇。不管是大老婆还是小老婆，只要给儿子娶到就行。也是个固执的老太太。反正王维已经不遵老娘遗愿一次了，也不会在乎第二次。崔氏婆婆死了，也不热衷给王维纳妾了，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把丈夫往外推？于是一心一意开始求子了。

　　王维夫妻半生求子未遂，终于不抱希望，转而从其哥哥膝下过继了个孩子过来，取名叫王延，从此，夫人崔氏也就息了给王维生子的心。襁褓中的孩子被抱来了，崔氏半生求子，欢喜不能自抑，颤着两手自丫环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怀中颠了两颠，见孩子不哭，问王维：“夫君，这孩子他怎的不哭呢？”

　　哇的一声，是个男子装小儿哭的声音。台下的观众乐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戏台上的崔氏哎哟一声，抱着个假襁褓道：“我的儿，可算会哭了，再哭两声叫娘听听。”又是哇的一声，确实是在哭，声音无比巨大，是个成年男子装出来的。秦箬箐直接乐的笑出眼泪来。

　　戏台上的两夫妻，从少年到老年，从为了孩子而争执，到古稀之年两白头，幕开幕合，再世轮回，岁月就那么不经意的流逝，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最后一幕，是王维俩夫妻在长安城携手看花灯，白发苍苍，相互依偎。崔夫人道：“终此一生，我最遗憾的事，是没能给你留个后。”

　　王维笑呵呵：“夫人有所不知，有此一生，实在是我之意外，能与你相伴终老，已是三生有幸。须知，世间男人千千万，并不是人人的理想智趣，都在于传宗接代。人一生若能活好自己，便是最大的幸事，儿孙是福亦是缘，有之当然好，没有也不必怨。有你相携，我这一生便无子，也全无遗憾。”

　　不过短短几句话，白发苍苍的老夫老妻，在花灯相映下渐走渐远，所有的乐师全退了，唯剩一个老朽，手中一把古琴，慢悠悠弹起了平沙落雁调。这曲子平静中带着慷慨悲壮的涌动，旋律起伏，绵延不断，似秋风吹落黄叶的悲壮，又有壮志未酬的不甘，可调子渐回，又是晚风夕阳的宁静。

　　戏台上白发苍苍的俩夫妻走的极慢，叫秦箬箐想到自己和萧肃山，若也能如此依偎到老，便老，便死，都不重要。她本是在笑的，却笑出了两眼的泪花，忽而抬头，便见萧肃山笑温温站在身旁紧紧的圈着自己，她看的入迷，竟连萧肃山什么时候搂着自己都不知道。

　　戏散台空，大红色的帷幔紧闭，微弱的灯光穿过木质的地板，隐隐灼灼在青石板上跳动。台下许多观众嘤嘤的哭着，就连素着一张脸的秦箬箐，眼中也泪光滟滟。浮世一场夫妻，从生到死，似乎没什么意思，可又无比的有趣。

　　如山岳般挺拔的萧肃山也温暖了眉眼，两目灼灼，望着妻子：“你瞧王维夫妻好不好？”

　　秦箬箐连连点头，不由得擦拭眼角：“少年夫妻老来伴，执手相看两不厌，只要你不厌我，我此生此世，为你生儿育女，也绝不起什么疑心，只求你能像王维待妻那般待我。我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不能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但那是我的翅膀，剪去了翅膀，我也就不是我了。夫妻便是夫妻，就是相生相伴一同成长，应该同进同退，绝不是谁依赖了谁，我不是菟丝花，我不需要你保护，我只想与你并肩站在一起。我相信你，王维能做到的，你也该做到。”

　　萧肃山长长嘘了口气，半躬着腰，笑出深深的酒窝：“若做不到，天打雷劈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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