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如刀蝶如雪

　　第二天东方既晞，光盈于室，花见嗔可以说是被身上的重量压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方才幽幽转醒，一睁眼，就看见一双离他极近的深邃狐狸眼，近的他可以看清那瞳里面映照的他的脸，原来是薛半素正压在他的身上，他要伸手去推，不过薛半素比他更快一步，翻了个身就从他身上滚下去了，滚到一边四肢大敞还颇有些丧气地叹道：“好累。”

　　清澈的晨光透过窗上的小格照进来，透过窗纸就显得十分温润朦胧，照见花见嗔一片肌肤温乎如莹，明如霜雪，昨夜意识不清之时身上那些被添上去的微肿红痕就格外引人，一张绯艳绝伦的脸上就连那唇瓣也被咬得红肿破损了，像一朵被摧折了一夜的红彤彤娇花一般，只是他自己此刻不知，睁眼之时眸内还春水荡荡，趁着身体上那缕幽香，真是看得旁人心跳加速，食指大动。

　　再一次在想要披衣起身的时候被薛半素抓住了手臂，这一回他可没什么好气了，冷然道：“干什么？”

　　薛半素也起了身，抓着他手臂的手更用力几分，明知故问，吐气幽幽：“你要走？”另一只手也攀到了他的肩上。

　　花见嗔甩开了攀着自己的手臂，却甩不开那只紧紧握着他的手：“我既已付清，自然马上离开。”

　　“我不许。”

　　“你不是说过悉听尊便！”又有什么幺蛾子？花见嗔眉头一皱，一把抓住那只手，用力扯开。

　　“那是在你付清的情况下。”薛半素到也未如何，只是闲闲的也披上了外衣，摇头晃脑，声音越发欠揍。

　　“我没付清？”那双冶丽的眸子一横，水光盈盈又艳生生的，薛半素又觉得心跳快的都漏跳了几拍。

　　“你自然是没有付清的，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你还欠我千金。”

　　这一下花见嗔有些哑口无言了，在应下那一夕之欢之前，他倒是真的曾许下要奉上千金之诺，而薛半素两者都要----这本无可指摘，因为这便是鬼医行事的规矩，不只要千金，还要另一样他看得上眼的东西。

　　“你！”花见嗔幽幽吐出一口气，平静心绪，“这千金，我出谷之后自然会奉上。”

　　“出谷？薛某可等不及了。”

　　“还请鬼医相信我，这千金，我不会抵赖的，只要出谷······”花见嗔忍耐着怒火尽量温和地说，虽然与碧霄宫断绝了关系，但他自然还是有一些积蓄的，当时以商人的名义置办的田宅就有几处，还有许多银两存在钱庄里，只是若要动那些资财，恐怕云栖马上就会发现。

　　可薛半素却打断了他的话，“我薛某人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是否听说过有人发急病求医，大夫却说等我三日后再医的？”

　　花见嗔这会还看不出这鬼医薛半素有心刁难不成？其实沈鱼当初奉给这鬼医的谢礼，就不止千金了。只是他此刻还真得受了这显而易见的刁难，无他，因他此时一无钱权二无武功。

　　“我眼下身无一两，你要我如何现在付你？”

　　薛半素不常笑，这两日却是笑得多了，只是和那病怏怏的面孔毫不相符的艳丽笑容只让人觉得渗人，又让花见嗔着实厌恶的很，“要说，一千贯就可以买一个良家子了，不过至于你这回----”薛半素掀了眼皮看花见嗔，果然见他已是有些压抑不住怒气了，那笑便更是灿烂，薄唇轻吐：“算你遇上好人了，你只要跟着我任我差使一年，这千金，就算你还清了。”

　　花见嗔听闻此言，更是恨得牙痒，眸光暗沉，只是忖度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认栽：“······可以，不过我有两个要求。”

　　“说。”

　　“你可以差遣我，但我，不会为你杀人，也不会······与你欢、好。”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几乎咬碎了牙。

　　薛半素愣了一愣，其实，他此刻倒真没想过要花见嗔为自己杀人的，至于与他欢、好，到是确实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念头，只是······于是声音微沉，道：“若封脐膏发作起来呢？”

　　其实封脐膏这等奇媚之毒，他不是无法可解，只是这人既然不求他，他也不会主动说出口。

　　对于这个问题花见嗔不想多说，淡淡道：“我自有办法。”他所说的办法，不过是苦熬罢了，反正，就跟寒毒一样，也死不了人的。
　　等花见嗔开始履行他的一年之约，才知道这偌大回春谷内以身为偿还千金之债，或者为了求医问药而留下来任谷主人差遣的又何止他一人。

　　大多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中人，毕竟人微势弱，又恰逢时乖运蹇自身或者至亲之人身染恶疾亦或身中奇毒药石无医，鬼医能救，却奉不上千金的又何止一二，这其中有那么几个投了眼缘不让鬼医生厌的，或许可以在这回春谷内做几年的劳役偿还千金。

　　一些当起了这回春谷的护卫，还有一些武功一般的，干点粗使杂活也能勉强糊口了。

　　比如这几日常常绕在花见嗔身边的这一位，自称无忧派的梅酒，这个所谓的无忧派籍籍无名，花见嗔是真没有听过的，据说只有梅酒和他的师父两人。

　　梅酒被分派的任务是砍柴劈柴挑水等费力的活计，要知道这谷中除了他们几人外还有许多的药僮及薛情随身带着的几个侍女等等，人数众多，薪柴与水所费颇大，这两大缸的水一天也就用完了，要蓄满这两大缸却需要梅酒去山上的清泉口那儿挑上半天的水，他总是每天天方亮就上山，午时正好挑满水，砍柴则每隔三天一回。每日无事之时，便很喜欢找花见嗔说话，即使花见嗔大多数时候都是哼两声示意听到了，但这个少年人好像也蛮能自得其乐，或许是山上过于清寂了吧，难得有一个境遇相似的人。

　　这时候花见嗔正在喂那一群趾高气昂的大白鹅。

　　山谷内一排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竹屋边上围着大片的药圃，其中种着各式珍贵的药材，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斑斓，药圃边上间杂七八株老桑树，远处山丘上白雾间半亩茶园，邻水的阴凉湿润处还有纤纤兰草，枝叶扶疏，一条清溪从山涧上流淌下来，半盘绕过竹舍又往谷外流去，那一群的大白鹅出了鹅舍之后往往在清溪上游玩。

　　谷外已是大雪纷飞了，谷内却只是气温降低，连浅浅的小溪水都没有结冰。

　　“见嗔哥哥，我是中了毒才来求药的，你呢？你是生了什么病吗？”梅酒劈完了柴就来找他，帮他喂鹅。

　　饲料是切的细细的蔬菜。

　　花见嗔比梅酒虚长几岁，初看这个被太阳晒成小麦色肌肤的圆脸少年时便有几分好感，反正也在这谷中便与他真名相交，梅酒唤的熟稔，他也没有阻止。

　　“中毒。”

　　少年睁大了眼睛：“谁会给见嗔哥哥下毒啊？”

　　“仇家。”

　　“像见嗔哥哥这样温和的人，也会有仇家吗？”他这话说的自然是有依据的，殊不知这些平日倨傲不亲人的大白鹅还有梅花鹿、白鹤，甚至山上那只大老虎都极喜欢这个青年，师父曾经对他说活，一般动物乐意亲近的人都是心地善良的人。而他也不知为何，就像是这山上的动物喜欢见嗔哥哥一样也喜欢他，见着他就像见了天上的皓月山间的早霞似的。

　　花见嗔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不是好人，因为经常杀人。”

　　“见嗔哥哥是杀那些恶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吧。”

　　花见嗔笑了一下，虽然因着面具遮挡少年看不见，但也听得见这话里的笑意：“不，我杀的每一个都是武林白道中人。”

　　梅酒张了张嘴巴，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呼唤，他连忙跑了过去。

　　花见嗔回头去看，就见正是着一身素色的薛情，也只用一根毫无花纹的朴素木簪馆发，一张芙蓉面上未施丝毫脂粉。

　　“梅酒，你剥几片桑树皮下来。”薛情站在桑树下，“要连着中间这层白色的皮一起割下来·····哎哟，小乖乖啊，不要连着一圈剥呀，这样树就活不成了，哎，我教你！”

　　梅酒有些天生的憨气，薛情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个傻孩子，以后少跟你的见嗔哥哥说话，知道吗？”

　　梅酒抬起一张圆脸，一双明亮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正想问为什么，但是瞥到竹舍内另一人的身影时，就有些委屈又乖巧地道了声：“哦。”

　　原来薛半素推了竹窗，眉头轻蹙，薄唇轻抿，已看了这边半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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