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权臣弈情（重生）

　　深碧色的荷叶铺在池塘水面上，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孟锦年脚步一顿，视线往后一扫，心微微一沉。她没有回身，身后的人却抬脚绕回来，伫立在她身前，抬眸道：“西厢房在哪边？”

　　杨飒在席上多喝了几杯酒，上好的女儿红，他找了个借口提前退下来，这会儿被风一吹有些晕。孙知府说是安排了客房，不醉不归。

　　但杨飒，从来不会让自己醉得彻底。

　　申屠刚跟戴江这会儿还没从宴席上下来，杨飒沿着印象中的路走到此处，周遭叶影拂动，荷花池水面上倒映着着月光，再加上酒意，他竟然一时分辨不出哪条路才是。

　　孟锦年两手紧握着托盘，杨飒高大的身影立在她身前，微微俯身投下一片暗影。他像是喝了酒，身上带着些许酒气，见她许久不答微微皱眉。

　　“问你呢？”

　　锦年清了清嗓子，微低着头：“上了廊子，往右就是。”她刻意垂首，并且压低嗓音，话音一落沉默就在荷塘间蔓延开来。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刻，两个人多待上一刻，都要暴露的危险。锦年端着托盘福了一福，便要离开。

　　谁成想杨飒眉头紧蹙，蓦地伸手一拦，孟锦年霎时间倒退一步，抬起眼眸。

　　月光下一切都很模糊，清冷的风拂过她的面纱，似乎有什么从迅速掠过。如同浮光掠影，却又荡起涟漪。

　　那双眼睛，如同幽深的潭水，摄人心魄。

　　杨飒的动作一顿，盯着她看了会儿，一阵不愉快的记忆又浮现心头。他目光不耐，却带着一丝怀疑，语调上扬：“你为何以帕遮面？”

　　熟悉的对话，锦年没来记得找出借口，杨飒的下一句也紧跟着来了，他眼眸紧紧盯着她，逼近一步：“你真的是这里的丫鬟？”

　　席间有丫鬟上去，衣着装束与她不太相似。

　　孟锦年握紧托盘，平静道：“奴婢是夫人房中的。”托盘往前一举，用力推开杨飒的胸膛，不动声色道，“夫人急着休息，奴婢还需要将安神香送过去。大人见谅，奴婢先行告退。”

　　说完，她倒退一步不再停留，脚步飞快，在月光下衣衫也微微扬起。

　　清瘦的背影逐渐远去，杨飒抬脚刚上前一步，一阵酒意上头，他抬手按住额头。脑海里不期然浮现一个影子，一种强烈的念头涌上来，贺雪瑶带着哭腔的声音仿佛回响在耳侧。

　　“她走了……早就走了……”

　　荷花池曲折的回廊上，杨飒蓦地抬头，抬脚大步追了上去。可惜追到走廊尽头，花木扶疏，暗影浮动，人早就消失不见。

　　杨飒抿着唇视线扫过四周，目光变得阴沉。
　　他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大步离开。

　　杨飒的脚步声远去，孟锦年背靠着走廊的木柱，才缓缓走出来。

　　她收回视线，端着托盘大步往孙夫人的房里去。孙夫人果然睡下来，侍奉她的侍女便要训斥，一见是锦年，话便咽了下去。沿路返回，孟锦年只要想到杨飒，心里便是百味杂陈。途径院墙时忽然听见扑通一声，紧接着一个黑影扶着墙站起来。

　　锦年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喊，那人一转头就望见了她。
　　四目相对。

　　锦年倒退几步就要跑，一阵风从身后袭来，那人迅速扑上来拽住她的肩膀。然后绕过来把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别出声，我不是坏人。”

　　肩膀被人按住，锦年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那人松了一口气，松开手，忽然骂骂咧咧地拍了拍裤角：“真是的，没事儿加高院墙做什么，害得我差点摔到腰……”

　　孟锦年立在原地，脑子却在迅速地转动。面前的人，一身银色锦衣，头发略微凌乱，但面容还算和善。只不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人拍了拍衣裳，才意识到锦年还立在院墙下，咳嗽了几声：“你叫什么？哪个院子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后半句，竟然自言自语。

　　孟锦年一顿，这话倒像是主人一样。

　　“我是谁不重要。”孟锦年审视地望着他，“但你是谁？难道是……梁上君子？”

　　那人蓦地笑出来，一只手指着自己：“我会是……算了，算了，”他摆摆手，视线又落到不远处宴席的地方，那里依旧灯火通明，“今儿难道发生什么喜事儿了……”

　　他必定与孙知府有关系，至少不是寻常的窃贼。

　　那人望向锦年喃喃道：“你怕是新来的，不认识我也算正常。听好了，我就是你们家少爷。”

　　自称“少爷的人”抱着双臂，等着孟锦年震惊的神色。等了半晌，却见锦年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他目光诧异，孟锦年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少爷却急急地拽住她，“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夫人怀孕，大人大摆宴席。”孟锦年转了个身，平静道，“少爷不知道么？”

　　那人轻松的神色骤然一僵，紧接着神情像是凝固了一样，他缓缓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并非如此简单。
　　孟锦年心里下了结论，微微蹙眉。今夜她掺和的事情够多了，还是避开为好。无论面前的这位，是否是孙家少爷，过了今日便都与她无关。

　　刚提步要走，孙少爷却蓦地扣住她的手腕，锦年一蹙眉，强行挣开。

　　孙少爷略微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扬手拿开网布，瞬间长发倾泻下来。她闷声道：“算了，其实我是你们家小姐。先别走，陪我说说话。”

　　孙绮波靠着墙根坐下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愣着干什么，坐啊……”

　　孟锦年倒没想到，她竟然也是位女子，迟疑了片刻。孙绮波忍不住站起来，一把拉住她坐下。

　　锦年刚把裙摆放好，就听见孙绮波闷闷不乐的声音：“你就算是新来的，也听说我跟她的过节了吧？”

　　这是要诉苦，锦年皱眉：“我其实——”

　　“竟然真的让她怀上了……”孙绮波掐了一根草，愤愤不平地撕碎，“这个贱人，要是让她生了儿子，这家里恐怕就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孟锦年试图阻止未果，只能继续沉默。

　　“我娘去的早，我爹续弦按理说也没什么。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娶个让他连屁也不敢放的女人……”孙绮波说着说着，忍不住就爆粗口，“她怀孕了，估计要得意死了，要是真生了儿子，我估计也得被她挤兑出去。”

　　孙绮波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心里的郁气发泄许多，这才发现，身边的人竟然从头到尾沉默。
　　她用胳膊肘捣了捣孟锦年，皱眉道：“你怎么不说话？”

　　别人的家务事，锦年也无从置喙。在孙绮波的一再催促下，她只能平静开口：“就算夫人生子，姑娘毕竟是大人的女儿，想必不会——”

　　锦年的话蓦地被孙绮波打断，她咬牙冷笑，“我娘早就不在了，如果不是她，我爹完全被蒙蔽吗？”

　　孟锦年不再说话。

　　孙绮波发泄了一通，总算平静下来，才想到还没问她的姓名：“对了，你叫什么，哪个院子的？”又理所当然道，“你既然听了我这么多秘密，以后就跟了我吧。”

　　孟锦年转过头，漆黑平静的目光与孙绮波对视。
　　孙绮波脸色微变：“怎么，不愿意？”

　　“不是。”到底还是要说出来，孟锦年直视着她，“我并不是孙府的丫鬟。”
　　轮到孙绮波怔在原地，锦年继续说下去：“我师父乃是陈松鹤，原本就为医治孙夫人而来。师父因举办宴席留下，因此我亦留了下来。”

　　孙绮波紧抿着唇，盯着她戒备而冷淡。

　　“我原本要提醒你。”锦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又说，“只不过你说得太快，没给我机会。”

　　孙绮波彻底冷静下来，她顿时烦躁无比，手中的杂草也扭曲得断掉。

　　“不过你放心。”锦年承诺，“今夜之事，我就当从未听见过。”
　　孙绮波偏过脸看她：“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泄露出去？”

　　孟锦年偏头看了她一眼，又道：“过不了几日，我就会离开云州府，在此之前，你尽可以注意着。”

　　“你要离开，为什么？”
　　孟锦年微微一笑：“我原就不是云州人氏，途径云州就多待了几日，我离开是因为要去寻亲。”或许是知晓孙绮波的一些事情，她也不自觉愿意透露一些。

　　“你家人在哪儿？”
　　孟锦年笑了笑，没有回答。

　　孙绮波眯着眼望着她，过了半晌，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昭。”

　　*

　　回到院子里，陈松鹤已经回来了，他坐在石桌旁哼着小曲儿。

　　孟锦年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我思前想后，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陈松鹤果然转过头来，他身子虽然歪着，目光却清明：“你想好了，盘缠够吗？”

　　“往日有些积蓄，上次在山上也未曾被搜查出来。”孟锦年顿了顿，道，“我在云州府待的够久了，早些上路，便能早些见到亲人。”

　　既然杨飒也在此处，并且明显对她有怀疑，她还是要尽早离开。

　　陈松鹤知道她的目的，也不多加阻拦。翌日一大早，陈松鹤便带着孟锦年辞别，就在他们离开后。杨飒与戴江、申屠刚等人也走了出来，在府门前送别，杨飒忽然问道：“府上可有个叫做陶青的丫鬟？”

　　这话实在突兀，孙知府一顿，回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印象，“府中的庶务向来是夫人打理的，本官记不太清了。怎么，难道府中有不长眼的丫鬟，得罪了杨百户？”

　　杨飒停顿了一会儿，略微皱起的眉头松开，淡漠道：“无事，不过是见到一个丫鬟，与以前的一个人有些像罢了。”

　　一旁的戴江皱了皱眉，视线落在杨飒的侧脸上，抿唇不语。

　　孟锦年回到草庐后，收拾好包裹，与久仁与陈松鹤道别，便雇了一辆马车驶出了云州府。与此同时，杨飒等人牵着马也到了城门前，与他们同行的是在山上捉拿的逃兵，具都用锁链铐住坐在囚车里。

　　就这样，他们也浩浩荡荡离开了云州府。

　　一路走的是小路，不多时路过一座石亭，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孟锦年蓦地睁眼，刚要询问，车帘子却被掀开，紧接着，一个人影猛地窜了上来。

　　锦年心底一惊，那人却已经扭过头来，露出轻松的笑：“又见面了，烦劳送我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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