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寄居蟹

　　场面一度十分僵硬。
　　墨璃对着江尧这张脸肯定是万万不敢冒犯的。
　　阿索实在是太过疲惫，鲛人族的祭歌本是极为耗费精神力的，他还不眠不休地坚持了三天三夜，虽说是断断续续的，但整条鱼都要虚脱了好吗。
　　江尧拍拍他，低低道：“没事，你睡一会。”
　　阿索撑不住，阖上眼，睡着了。
　　江尧抱着他站了起来，走到海水池里一沉，到了池底，小心又轻柔地把阿索放入蚌壳，江尧叮嘱小葵：“别打瞌睡，看好你主人，有任何情况就叫我。”
　　小葵点头如捣蒜。
　　江尧这才又从海水池中离水而出，他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荧芒，衣衫一点未湿。
　　“那，江道友，我们旁边说话？”墨璃用商量的语气道。
　　江尧摇头，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离开这里。”
　　“阿尧，这其中有你不知的要事，听爸爸的，有什么不能商量的呢。”江行朗打着圆场地道，虽然他搞不懂自家儿子怎么会看上一条鱼，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万剑之主啊！竟然是他儿砸啊！想想他就激动得热血沸腾！
　　江尧看了自家老爹一眼，颔首，道：“也好。”他不愿离阿索太远，便又道：“就在这里谈吧。”
　　“行，那无关人等，麻烦离开一下。”墨璃对着还在看热闹的人群道。
　　老领导也不在意，笑了笑，就带着所有人走了。
　　于是，这个鲛人别馆，只剩江尧、墨璃、江行朗、白轻渊、白轻依五人了。
　　睡着的阿索和康康是不能算在内的。
　　江尧一眼就看到了白轻依，他冷冷地道：“你也在？正好。”
　　白轻依头皮有点发麻，她本就是个修行废柴，虽说得了季颉的壳子修炼了一段时间，可也勉强才练气中期，哪里是已然筑基了的江尧的对手。
　　“不知我这不成器的堂妹做了什么得罪阁下的事，我向您道歉，我一定会好好惩戒她的！”白轻渊抱拳致歉道。
　　“她害死了我的妻子，还夺了她的舍。”江尧盯着白轻依，“我要她以命抵命，不为过吧。”
　　白轻渊迟疑了：“这……”他把求助的眼神抛向了自家阁主。
　　墨璃有点头痛了，“江道友，这不妥。”他拒绝了。
　　“怎么，你们如此护短吗？”江尧面容愈加冷肃，“还是夺舍这般毒辣的作风，就是你们护剑阁的特色呢？”
　　“并非如此。”墨璃连忙否认，他实言相告：“盖因你同她之间已有因果，你若是非要她的命，恐会对你修行不利。”
　　“我不惧因果报应，我只要她的命。”江尧淡淡道。
　　“你不能杀我。”白轻依轻轻笑了起来，“我是这个小世界的首位传道者，你作为得利者，欠我因果，这里的天道亦是得利者，亦欠我因果，若你杀我，此间天道便会将与你基因序列有关的人全部诛杀殆尽！”
　　江尧回想了白轻依从出现在此间的所有动作，顿时恍然，他凛声道：“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我不过也是利用消息不对等的漏洞罢了，没想到一切都如我所愿。”白轻依笑叹道，“此间天道，果然钟爱于我。”
　　江尧吸了口气，道：“别的我可以不同你计较，只是，我妻子的身体，你该还给我罢。”
　　“还给你，不过是腐朽，跟着我，却能长生。”白轻依用指尖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妩媚一笑，道：“你忍心看着这样的美貌，腐烂生虫，化为白骨，最终灰飞烟灭吗？”
　　“够了！”白轻渊呵斥道：“混帐东西，你这是入了魔了！”
　　“道也好，魔也好，不过都是走往更高处的路罢了，只有自己，才是抗争命运的原点。”白轻依对白轻渊的说法不置可否。
　　“孽障啊。”墨璃以拳抵额，敲了敲，叹道：“是我之过，我不该当初一时心软，将你收入门下的。”
　　“事到如今，你们纵有再多悔意，又有何用。”白轻依直了直腰身，霸气地道：“能奈我何？”
　　“江道友，是我无能。”墨璃羞愧地对着江尧拱手致歉。
　　“我不会因此罢休的。”江尧用此话对白轻依的所作所为下了结语。
　　“我拭目以待。”白轻依巍然不惧，等回到天耀，看谁才是真的一飞冲天的人吧。
　　“阿尧。”江行朗将手掌放到儿子的肩上，他眼中毫不掩饰对白轻依的厌恶，“恕我直言，你若真的想为季颉讨个公道，便跟我们回天耀，只有那里，才能让你真正成为一名强者。”
　　江尧默了默，道：“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因为那个人鱼吗？”江行朗觉得自家儿子真是不争气，“你要是喜欢，带过去就行了。”
　　“他有他的承担和责任，不会跟我走。”江尧道明缘由。
　　“你也有你要做的事，不要太过儿女情长了。”江行朗继续劝着。
　　“爸，从小你就教我，男人要做自己的事业，那才是终生都会带来乐趣的东西。”江尧苦笑了下，“那是因为你没爱过人，没爱过我妈，没爱过秦阿姨，没爱过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
　　“儿子啊，情爱之流，终是小道。”江行朗喟然道。
　　“其实，关于那位鲛人小友，也并不难办。”墨璃依旧好言好语地说着办法：“我们元氏主家生活有不少底里氏人，他若是去了，定然比待在此处成就更大。”
　　“他并非无父无母之无家族的人。”江尧断然否决，“岂可让他因我不孝不义。”
　　“阿尧，这本是个好事，你何必这样抗拒。”江行朗皱着眉，劝道：“你就当出去留个学，学成了随时可以回来的。”
　　“底里氏人平均寿命1500岁，你如今筑基，可活三百岁，至金丹，可活八百岁，至元婴，才可活1500岁。”墨璃也不遗余力地劝说道。
　　“一万年太长，只争朝夕。”江尧依旧固执己见。
　　墨璃的脸上终是敛了和蔼之色，他沉声道：“话已至此，江道友，我也不妨直言了。”他指间一翻，窗外海棠树上的一朵垂丝海棠便落到了他的掌心，“元氏想要的，从来没有谁能拒绝。”他把海棠花定在空中，额间浮出墨色小剑，剑意一荡，海棠花便化为了齑粉，“我无意逼迫与你，只是现在的你，还没有说不的权利。”
　　江尧不为所动，反而双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浅笑道：“我是软硬不吃的。”他眉心的那道淡墨色的印痕却似受到了冒犯，小木剑嗖地一下窜了出来，对着墨色小剑就是一记飞踹，墨色小剑懵懵地扎到了墨璃的发髻之上，看着嚣张的小木剑，嘤地一下哭了出来。
　　墨璃错愕，对着曾经的心头宝木头也发不出火，只好摸了摸小墨剑，算作安慰。
　　江尧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剑胚如此道系，他也不管它，只是勾勾唇角，道：“人各有志，勉强不来的。”
　　“阿尧，你这是在逼我动手处理掉那条鱼吗？”江行朗怒道。
　　江尧挑眉，还没说什么，墨璃先抬手阻止了：“小江，底里氏人最是护短，此间鲛人身份未明，我们不宜惹来事端。”
　　“是，阁主。”江行朗不得不忍气吞声了。
　　白轻依噗地一下笑了出来，“江师叔，你是和阴师姐谈恋爱谈傻了吗？谁不知元氏前任族长的夫君是底里氏人啊，你竟敢大言不惭地要杀鱼？”她简直要乐死了。
　　江行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狠狠地瞪了白轻依一眼，凉声道：“你年纪一大把了，用着我小女儿的身体，倒是恣意得很呐。”
　　白轻依最恨别人说她老说她丑，闻言便竖眉气道：“你当你自己什么好货？你千方百计哄江尧去元家，还不是为了元家丰厚的赏赐？卖子求荣之徒。”
　　江行朗恼羞成怒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吗？”
　　“你当我出了护剑阁便一无倚仗了吗？”白轻依俨然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
　　江行朗指了指她，“我不和你一个老太婆计较。”
　　白轻依又要发作，被白轻渊直接制住了，封了她的哑穴，扔到一边，他对着江行朗满怀歉意地道：“江师叔，对不住。”
　　“算了。”江行朗还是很给白轻渊面子的。
　　“依我看，你们早点处理掉这个姓白的女人为好。”江尧衷心地建议，“我因着季颉的原因不忍对她的身体动手，你们天耀大世界难道还少了杀人的手段么？”
　　“你若是得了元家的青眼，别说区区一个白轻依，便是要我护剑阁上下所有人的性命，我们都不敢有二话。”墨璃始终未放弃说服江尧。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你们的行事方法。”江尧也实话实说了：“顾忌太多，好没意思。”
　　墨璃却感慨地道：“我们护剑阁说得好听是元家旁系，说得不好听，就是元家的走狗、奴仆，可就这样，还有人挤破头要依附元氏，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唏嘘了下，“阁下如此卓越的剑道天资，不入元氏，委实可惜啊。”
　　“我做不惯那些走狗奴仆的。”江尧讽笑道。
　　“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墨璃终是耗尽了所有的耐心。
　　两人呈剑拔弩张之势。
　　江行朗急了，“阿尧，你才刚刚筑基，怎可能是阁主的对手，不可如此啊！”
　　“咕噜噜~咕噜噜~”此时海水池子竟是突然冒起了泡。
　　江尧面色一变，也不管他们了，径直往池子里纵身下去，“水怎么这么烫？”他惊讶地道。
　　正在海里喂莉莉吃水果的赛壬的手一顿，他感应了一下，“怎么回事，阿索怎会提前成年？”他扔掉手中的东西，把莉莉往怀里一抱，不假思索地一拍鱼尾往海面窜去。
　　莉莉乖巧地抱着赛壬的脖子，小声安慰他：“赛壬不怕。”
　　“阿索那里定是出了变故。”赛壬从鼻腔中发出了一段紧急谕令的次声波，他从海面腾云而起，焦急地往阿索所在的地方行去。
　　江尧此时潜到了池底，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滚挣扎的阿索。
　　小葵死死地巴着他的头发，看到江尧，连忙尖叫道：“主人要变身了！”
　　“不是告诉你要看好他的吗？”江尧伸手把浑身滚烫的阿索抱在怀里，责问道。
　　“我、我不小心睡着了。”小葵羞愧地垂下了小脑袋。
　　“现在怎么办？”江尧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个情况，“我带他回海里？”
　　“不用不用，皇一会就到了。”小葵的感应能力还是可以的。
　　“砰”地一下，国宾馆的墙壁直接被赛壬砸了个大洞，他狂奔进来，扎进了海水池。
　　“阿索，阿索。”赛壬把阿索从江尧怀中夺了出来，又从颈间的贝壳中摸出来一团海草，把阿索放了上去，他伸手摸了摸阿索的耳鳍，松了口气，道：“孩子，坚持一下！熬过去就好了。”他觑了江尧一眼，“麻烦你离开这个池子。”
　　“我想看着他。”江尧的视线一直粘在阿索身上，未有一秒移开过。
　　赛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哼了一声，道：“随你。”他左手猛地一握拳，整个海水池子都变成了一块大冰坨子。
　　江尧还不及反应，就被冰冻在里面，好在他身体素质强悍，不会畏惧这一点点寒冷，但他也不敢动，怕影响了阿索，只能隔着冰块，忐忑地看着稍微平静下来的阿索。
　　赛壬是个无视冰块阻力的存在，他在冰中和在水中没什么区别，行动自如地往阿索身上不时地扔一些海草，莉莉则赖在他身上，也没受什么阻碍。
　　墨璃自赛壬来了之后，面色就一直十分凝重，好强大的底里氏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照这样看来，这次的任务怎么也不可能在期限内完成了，还是赶紧回去汇报情况吧。
　　“小江，你留在这里，尽量说服江道友，轻渊你跟我回去。”墨璃吩咐道。
　　“是，阁主。”江行朗和白轻渊领命。
　　白轻依见状，连忙爬起来抱住了的白轻渊的小腿，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堂哥。
　　白轻渊无奈，只好再看向墨璃，墨璃颔首：“一起带走吧。”
　　白轻依顿时一骨碌爬了起来，对着墨璃合十感谢。
　　墨璃回头看了那冰封住的池子一眼，飞剑一引，便御剑而去，白轻渊拎着白轻依跟上。
　　海水池底，蜷缩在海草堆里的阿索身体发着抖，看起来很冷，小脸却通通红，头发也被汗水浸湿了。
　　赛壬趁机给莉莉科普：“你哥的这个变身用的草垫子，是有讲究的，当年你妈就是在这个上面把他生下来的，所以帮他熬过变身很有助益的。”他自豪地道：“我一直给他留到今天呢，话说莉莉，你的呢？”
　　莉莉撇了撇嘴，道：“我没有。”
　　赛壬拍了拍额，想起来莉莉是混血，他笑道：“你这样也挺好，不要受变身的苦了。”
　　“赛壬当初变身是怎样的呢？又是怎样选择性别的呢？”莉莉好奇地问道。
　　“我啊，我三百多岁的时候才变身，没什么感觉吧，性别的话，当时觉得作为男性打架更厉害，所以就选择男性了。”赛壬轻笑地道。
　　“我今年六岁，还要多久才成年？”莉莉问到了自己的事。
　　“这个，没有先例参考，无所谓的啦，爸爸会保护你的。”赛壬一脸慈爱地道。
　　“我想快一点成年。”莉莉看着赛壬英俊的脸庞，纠正他：“你不是我爸爸，你是赛壬。”
　　“啊，随便啦。”赛壬捏捏莉莉的小圆脸，宠溺地道：“反正一切都有我呢。”
　　“赛壬多跟我讲一些你以前的事吧。”莉莉眼睛亮亮地看着赛壬，“我都想知道。”
　　赛壬摸了摸下巴，“那不是我吹牛，我未成年的时候就打遍海洋无敌手了。”
　　“真的吗？好厉害啊。”莉莉肉肉的小手交握成小拳头，抵在下巴上，崇拜地看着赛壬。
　　赛壬十分受用，他得意地继续说了起来：“我记得有一次我去百慕大玩……”
　　江尧满脸黑线地看着赛壬，季颉的这个便宜爸爸，怎么好像不怎么靠谱啊？明明第一次见的时候，挺有皇者风范的啊，原来本质有点傻白甜吗？
　　阿索此时已经挺过了最难受的阶段，他睁开眼，擦了擦汗，然后看到笑得一脸畅快的赛壬和坐在他腿上两眼星星的莉莉，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不要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正在承受变身之痛的儿子/哥哥啊你们！
　　“阿爸。”阿索幽幽地喊了一声。
　　赛壬转头看了看他，“咦，醒了，那快好了，你再坚持下。”他说完，低下头，又继续跟莉莉吹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一记左勾拳，那个笨家伙就被我打出了十几海里远，哈哈哈……”
　　莉莉立马捧场地拍起小手来：“赛壬好棒！”
　　真是一幅有点扎心的父慈女孝图啊。阿索闭闭眼，撑着尾巴坐了起来，他一转眼，又看到了被封在冰块里的江尧，江尧冲他一笑，阿索脸红了红，对他做了个你先上去的口型。
　　江尧点点头，便破冰而出，见池边只剩了江行朗，“他们走了？”他问道。
　　“阿尧，阁主他们回去汇报这里的情况了，你做好心理准备。”江行朗提醒了一下自家儿子。
　　“可以讲道理就讲道理，不讲道理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江尧无惧地道。
　　江行朗无言以对，江尧便往池边一坐，探头看着池子里的动静。
　　没过多久，池子里的冰开始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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