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帝御养小怂包

　　自此也没了别的事，日子平静过去，若说有什么变了，就是九珍此后都侍候在了凌沧身边。

　　先前元媛为了那莫须有的同族情面塞她进来，现在误打误撞，她还真成了凌沧身前伺候的婢女。

　　凌沧推行了许多年的廉洁勤政，最看不得吆五喝六，前呼后拥，领着公粮办私事的。妖帝以身垂范，又是生人勿近的性子，身边便也冷清惯了。

　　空荡荡的寝殿里忽然多了个九珍，小婢女没事便勾缠打搅，撒娇打滚，奶猫似的吸引他注意。一潭死水里闯入了鲜活游戏的小红鲤，霍然水花四溅，热闹许多。

　　说是伺候，其实就是陪凌沧身边，早晚候在寝殿里。九珍对这活儿满意得很，清闲自在，薪水也照样拿，况且陪在这位陛下身边，总让她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凌沧独处寝殿时寡言少语，疏离淡漠，可就是立在一旁，静看他写字读书，都赏心悦目，是种享受。

　　只有凌沧外出的时候，她才无趣起来，要么蜷在桌案前的地毯边打打盹，要么翻翻凌沧收藏的经卷和许多公文，那些都古板学究，看不了几眼就被她丢在一边。索性也没旁人，她便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打打滚翻翻身，累了便靠那张桌案边上歇息。

　　到了夜里便一盏一盏地数过去，把每盏灯台都点上，灯光辉映在姑娘细白的面上，姑娘眼里也溢满光亮，眯眼慵懒倚在桌案边上，乖乖等凌沧回来。

　　凌沧归来时，往往是九珍打了许久的哈欠，先撑不住睡了。小婢女身子滑落靠着桌案腿，偏头浅眠，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匀净。

　　那温暖的灯光如水波轻漾，她蜷着身子睡得安详，梦里不时含糊轻哼两句，毛毯上的姑娘猫儿似的，伸伸小手，抬抬小脚。

　　娇小柔软的一团，让人的心都萌化了。

　　凌沧心下轻叹，弯腰轻摸她的头，指间穿抚过那柔顺的发，心也像被什么梳理了一遍，万般心绪都被熨平，安宁温软。

　　看九珍睡得熟香，在她身侧再静立了一会儿便离去，吹熄灯台，帷帐轻落。

　　日子过得这般静谧安详，时光都不忍打搅，如一场好梦。现有的日子完美符合九珍的梦想，轻松自在，每日等着那温柔美貌的陛下回来便好。

　　她几乎都要忘了凌沧给她造成的种种阴影，眉目如画的男子看似冷漠，却很是隐忍温柔，虽是面上不显，但她的那些随意嘟囔，琐碎心意都很是默然地记在了心里，对她的态度也温和许多，九珍总有种自己被在意的感觉。

　　凌沧身边呆久了，九珍也琢磨出了他的一些性子，他待人看似冷酷严厉，实则温和，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典范，九珍惹了他便撒娇装哭求上一阵，有什么想要的，也朝他委屈咬手帕。

　　眼泪攻势总是出乎意料的好用，不过诡异的是，九珍还没看凌沧对别人这么好说话过……

　　九珍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有一点甜意，圈圈点点漾开，跟吃了糖似的甜蜜，让她忽然盼着见凌沧。

　　她早上便来寝殿当值，晚间便回去自己原先的小院，凌沧虽爱好清静，这附近却还有许多洒扫管事的仆婢婆子，她来得勤快，便都认识了她。

　　晨间远远地看到她来，知道是跟陛下一样爱岗敬业的姑娘来了，便都跟她打招呼。

　　那些投来的目光有的好奇，有的讨好，有的散发着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之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满眼“你懂的”暧昧眼神，看得九珍很是受用。

　　嗯……她也不是全然受用，莫名其妙成了传闻里陛下的新宠，还是有点压力的。

　　喜闻乐见的是，宫里也有人陆续给她送礼，九珍收钱收的盆满钵满，一时泪流满面万分感动，只觉凌沧是个香饽饽，以后更得抱紧些。花边新闻流传开来，她也在宫婢的交头接耳里，成为凌沧身前的头等红人。

　　日子过得如水平淡，而宫中执事离去了许多时日，却在一天忽然回来了。

　　彼时凌沧刚议完朝事，在九珍曾见过的那片花园里独自剪着花枝，花开得姹紫嫣红，男子长身玉立，眉头微凝，似是思索什么，刻意放慢了动作，看起来滞慢许多。最后修剪落刀却出乎意料地精准，对上娇艳的花儿一点没哆嗦。

　　碧蓝色的衣袖微朝内卷，露出一截手腕，骨节分明，肌肤白皙，隐隐透着青色血管。那手持着剪子，就连修剪花枝的动作都那般有美感。

　　只听咔嚓一声寂响，便是枝叶分离，繁杂旁枝纷落地上，委身泥土，徒留琼花高挂枝头，馥郁芬芳。

　　温煦的日光里，凌沧弯身修剪枝叶，神色平静，动作轻缓，带着一种神像般的祥和。

　　看着便让人心静。

　　于是肃穆的氛围也感染了那忠诚的执事，在花丛前停步，对着凌沧恭敬垂首。来人风尘仆仆，显然奔波劳累，凌沧注意到容修，停下手中动作，静了一瞬，平静的眸子微掀波澜。

　　那目光落到容修肩上，忽然容修重负了许多压力，有些不安，而那目光忽然消散，容修抬头看凌沧，话语终于说出来，微颤地冲出喉头：“陛下，祭司院的态度……”

　　凌沧轻嗯了一声，目光依然光风霁月：“祭司院本就只忠于王族血脉，自先帝离去后便不愿侍奉，隐居世外。你虽是忧心我的安危，去寻他们作为我的助力，我也不奢望什么。”

　　“只是如今妖界这副光景，他们……”凌沧转头看向远方，目光像能穿透彼岸：“也未免……太过分了。”

　　目光深幽，像能看透遥远的地方，却是那般安静。容修联想到凌沧与祭司院的恩怨，心头忐忑，陛下是想起了那一桩陈年旧事？

　　他看着凌沧，目光不忍，百年前先帝在黄泉河畔溘然长逝，战死的消息传回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凌沧当时已受重伤，忍着鬼气侵蚀之苦，一人统整颓圮残局，平定叛乱力挽狂澜，而祭司院的人向来忠于王室，是王室的得力臂助，享尽尊崇地位，却在那风雨飘零之时独善其身，去往世外，隐居幽山修炼不问世事。

　　祭司院早先也在王城之中，亘古传承，是妖界最大的修道院，虔诚地信奉天意，积累善功果报，一心修行。传说万年前妖界为混沌荒土，生灵蒙昧厮杀，是王族先祖虚空降临，施展神通，驯化万民创立秩序。

　　先祖寿尽陨世之后，却留下了龙族血脉。祭司院视降世王族为天赐圣灵，顺应天意，从此辅助王族，作为一支独立于朝堂与妖界地方的势力入世。王室敬之重之，这万年间，祭司院也忠心不二，倾力以助，历来被视为王族的股肱心腹。

　　妖界本就纷乱，地方建立许多城池，世家大族盘踞一方，各族族王明争暗斗，朝中还有隐隐的纷乱波澜。乾元城内妖帝事必躬亲，尽责而治，虽是这百年间营造了许多太平表象，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存在着许多汹涌暗流。

　　容修想到眼前君王这百年的付出，便对那些清高的祭司生不出好感。他想到自己去往幽山的所见所闻，那些祭司的言行话语神神叨叨，透露出一种怪异，他没想到祭司院竟然愿意入世，为首的大祭司更是亲自来到王城……

　　王族血脉自百年前断绝，这些人也就抽身而去，自拟天谕言说妖界已失王气，再无龙血庇护天意垂怜，也没有再为之效忠的必要，临走前大祭司亲为凌沧诊治，只留下一句难有百年寿命的谶语。

　　而按照大祭司临行前的谶语，凌沧如今的寿命，已难有十年。

　　容修心中一顿，上前垂首进言：“回陛下，臣去幽山一趟，大祭司亲身接见，答应替陛下诊治续命，而提出的要求，便是再见陛下一面……

　　如今人已候在城中道院，陛下若要宣召随时都可进来。”

　　.

　　凌沧在自己所居的天启宫偏殿之中接见大祭司，大祭司乔装改扮，似是不希望有人知晓，一路隐藏踪迹。

　　无人知晓大祭司的来临，宫中消息封锁得严密，也就是九珍日日跟在凌沧身边，没事便翻翻他的奏折公文，勾缠打搅才能知道。

　　九珍倒听说过祭司院的事，势力极为深厚，哪怕隐居百年亦是不减当年，连凌沧都要敬它三分。而大祭司更是祭司院之首，放眼整个妖界也能坐得一把交椅的人物，她一个小婢女知晓了当然好奇，便也总想着跟凌沧看热闹。

　　凌沧接见大祭司的事只有几人知道，偏殿内中，摆设陈列都讲究非常，庄重肃穆。九珍悄悄跟进去伺候，便看到了凌沧和那大祭司长久对坐的场景。

　　青年君王一身盛装严饰，眸中冷冽，金冠白衣更显雍容气度。那大祭司白发苍苍，面容愁苦，浑浊眼里露出悲悯之色，粗布麻衣浑似个苦行僧人。

　　两人俱是一言不发，连那些繁文缛节客套话都没有，九珍没看到热闹，颇为无趣，奉了茶便要出去。

　　谁知刚要抬步，凌沧却朝她瞥了一眼，显然是注意到她。

　　九珍垂下眼睑，心头紧张，装作若无其事便要溜出去，而凌沧眉头微敛隐含严厉，显然是责备她的跳脱放肆，九珍心上更慌，步速也加快许多。

　　大祭司也注意到凌沧的目光，顺着凌沧视线朝她看来。

　　九珍没注意到大祭司，只觉得自己混入其中却被凌沧发现，实在不好意思，于是更快地溜了出去。她刚刚出门，内中的两人便都收回了目光，彼此对视一眼。

　　那小小的插曲打断了他们的思考，却加快进入了他们今日的主题。

　　暮色渐深，长久的沉默，倒是谁先开口便输了一般。半晌，倒是凌沧微掀眼帘，眸光安宁如早冬寒风，给人凛冽之感。

　　他目光顺着那微开的门看去。

　　天启宫是很高的一处所在，大门之外，长长的一百零八级台阶之下便是重重华楼宫闱，如同珍珠的灯火，如同蝼蚁的宫仆行人，一切都渺小得令人怜悯。

　　凌沧话语缓声，虽是温和却隐含疏离，有种睥睨天下的气概：“天下早失王族血脉，大祭司既已百年不问世事，如今又为何出世？若说天命所归在于王族血统，那如今之局当作何解。

　　世局纷乱，殁地鬼车鸟之乱便为先兆，百般乱象纷至沓来，若有天意当是出于此时。依祭司所看……这天意又寄托在谁的身上”

　　老迈的祭司面含愁苦，浑浊的眼光渐转清明，静了一瞬似是倾听那旷远亘古的天意。

　　凌沧话音甫落，大祭司脸上愁苦之色更甚，话语苍老嘶哑：“天命所归从不在一人身上，纵观世局浩浩荡荡，而棋盘交错，纵横捭阖，天下人皆为棋子，哪怕陛下和老身也不能超脱其外。”

　　老者顿了顿，眼中如沐圣洁光辉，话语有如神启：“老身只受天意引导，而天意玄之又玄……那最后一子尚未落下，一切便都是未定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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