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板如此做作

　　夜。

　　钱西洋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接电话。

　　“喂，哥，你这个月的生活费给的太多啦！”

　　“赚的多当然就给的多，你平时别省吃俭用的，难不成才十八岁就惦记着攒钱取老婆了？”

　　“你瞎说什么啊！谁说要娶老婆了！”电话里青涩的少年音炸毛了：“女人最麻烦了！我才不要呢！”

　　钱西洋被顶撞了也不生气，他笑眯眯地说：“哥支持你的性取向，但是有句话还是得提醒，男人也同样麻烦。”

　　“谁说我喜欢男人了！你很烦哎！”青春期的少年就是容易炸毛：“我忙学习都来不及呢！哪有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啊！”

　　“好了好了知道了，”钱西洋环视了一圈，此刻的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于是他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细缝，摸出一只香烟叼在嘴里，再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道：“奶奶最近怎么样啊？”

　　“你又抽烟，”少年有些生气，随即又欢快起来：“奶奶的身体很硬朗，今天晚上还去跳广场舞了呢！”他的语气又化作无奈：“她最近甚至想拉着我一起跳广场舞……”

　　“你可是高中生，马上考大学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你把电话给奶奶，我帮你说说。”

　　“好嘞！”少年的语气再次欢快起来，他说了声等着，便噔噔噔地小跑着去找他奶奶。
　　钱西洋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的喊声：“奶奶！我哥来电话了！他说要跟你谈一谈！”

　　“喂！是小钱嘛？身体怎么样啊？有没有穿秋裤啊？你那边冷不冷啊？”

　　“奶奶，我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的，”钱西洋听到另一边慈祥的声音，不由得将自己的语气再温柔一些：“我现在有钱了，你呀，少收废品少干活，多给自己放放假，不用担心生活费什么的，这不是有我呢吗？”

　　“那可不行，奶奶知道，你生活得也不容易，当初谁能想到呢？你这一出手，便资助了我们十年，奶奶和湛恩真的很感激你。”

　　钱西洋吐出的烟雾，被山城夜里的微风吹散，他的嗓子带上了一丝的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当初说过的，无论贫穷或富有，只要我还有一口饭吃，我都会供湛恩上学念书。”

　　当年他21岁，意外得到了一个参与拍摄纪录片的机会，当时主流卫视的团队要选拔一批学生到偏远山区当志愿者教书，并记录他们在那里的生活，钱西洋便是其中之一。

　　也是那一次，他接触到了一个叫做钱有的小男孩，他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唯一的亲人是一位捡垃圾的奶奶，正是她在寒冬腊月里捡垃圾时，将他捡走，并从当时装着他的纸箱里，看到了他的名字——钱有。

　　他们的生活很拮据，奶奶又生了病，家里再难省出钱来供孩子念书，甚至奶奶的病也看不起医生。

　　钱西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钱有的世界中，世界上过得很惨的人到处都有，但于绝境中也能让生活开出花的人，很少。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来到钱有的家里做家访，踏入院门，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破败低矮的房子，而是杂物整齐摆放的样子，与那院中种植的生机勃勃的油菜花。

　　以捡垃圾维生的老人，屋子里却没有什么异味，反而有几个花盆，里面是颜色各异的野花，充满生机与希望。

　　钱西洋也说不上当时自己究竟是被什么打动了，生活并不富裕的穷学生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资助这个家，资助这个家里的孩子上学念书，这一资助便是十年。

　　这十年里，他手头宽裕，便多资助一些，手头紧张，便省吃俭用地挤出确保两人日常生活花销的钱。

　　当时小小的男孩子为了感谢他，非要将自己的名字改成钱西海，说自己要将恩人的名字印在自己的生活中，感恩一辈子。

　　钱西洋当然是拒绝了，后来钱有因为考上高中的原因，带着奶奶离开了山区，到了附近的城市里念书。

　　钱西洋亲自过去帮忙安置的新家，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钱有已经改了名字，叫做钱湛恩。

　　湛恩，深厚的恩情。

　　钱西洋当时非常感动，后来他跟他妈妈说了这件事，她妈妈沉默了一阵子，说。

　　“有爱心固然是好事，但你也别太累了，妈妈的小超市还能挣些小钱，不需要你养我。”

　　在钱西洋感动的都要哭泣之际，他妈妈又补上了一句：“你别啃老就行。”

　　钱西洋：“……”

　　“西洋，从你是个成年人的那一天起，你就要为自己的所有言行举止，为你所有的选择负责任，”钱妈妈继续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说一不二，即便撑不下去你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不能逃避。”

　　钱西洋想了想：“那我要是真有过不下去的那一天呢？”

　　“我养你呗！”

　　没等钱西洋感叹妈妈果然是爱我的，钱妈妈下一句话就到了：“大不了承认自己养了个窝囊废儿子。”

　　钱西洋：“……”

　　妈妈究竟有没有再爱我一次？？

　　每次只要陷入回忆里，一想起自己老妈，保准瞬间回到现实。

　　“哦，对了，”钱西洋笑得不怀好意：“奶奶，湛恩现在可是高中生，学业压力过重，身体素质如果没跟上，这样下去可不行，您可得多带他去跳跳广场舞，锻炼身体！”

　　“得嘞！”

　　“哦！不！”钱湛恩绝望地摇头，他对着奶奶小声地抗议：“奶奶，他骗你……他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钱西洋想去桌子旁边，把烟头按烟灰缸里按灭，这一扭头便看到了躺在另一张床上的苏杭，看他的表情，好像听了很久？

　　他眼睛里的笑意减退，语气却依旧温柔：“奶奶，注意身体哈，我同事回来了，我先挂了，拜拜啦。”

　　“嗯，去吧，你也注意身体，再见了小钱。”

　　“再见了，西洋哥！”

　　电话刚挂断，苏杭的问题便来了：“能给我一支烟吗？”

　　钱西洋走到他对面的那张床上躺下，将自己的烟盒扔给他，苏杭打量了一下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用烟盒里装着的透明外壳、粉色燃料的打火机点燃烟头，再将它装回去，扣好盒子，给钱西洋扔了回去。

　　钱西洋接住，随手揣进了上衣兜里。

　　“总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苏杭吸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去，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你私生子啊？”

　　钱西洋还以为这老弟能问点什么深入性的问题呢，结果他问这个，钱西洋白眼一翻：“可拉倒吧，我到现在还是个处……”

　　苏杭眼睛瞪得老大：“天呐！你怎么可能？”

　　钱西洋感受到了苏杭的不可置信，无奈地耸耸肩：“当然可能，我只在高中处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因为穷被人家甩了。”

　　他大概解释了一下刚才的电话，毕竟他现任老板的工作比较敏感，尤其是在形象方面，身边的人在人品上不能有差错，不然会造成很大的问题。

　　钱西洋是被杨佳音介绍进来的，他人品有问题，那么杨佳音肯定会承担一些问责，他并不想让团队里的人多想。

　　“刚才那位是我认的弟弟，人特别乖，目前在上高中，好久不见，他比较想我就给我打了个电话，正好我督促督促他学习，顺便跟奶奶问个好。”

　　“好吧。”苏杭将坐起来，挪挪身子，将烟灰掸进垃圾桶里，似是不经意的问：“他的梦想是什么？”

　　“湛恩想去京城师范大学，”钱西洋双手背在脑后，他很是骄傲地说：“我弟弟说他梦想成为一名大学老师，平日里在学校言传身教学生乐善好施，假期则去需要老师的地方当免费的志愿者。”

　　苏杭沉默了一阵子，颔首道：“你有一个好弟弟。”

　　“当然了。”

　　“那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谈起梦想，总是废烟的。

　　钱西洋抽出一根烟点上，将烟盒扔到一边，说：“以前梦想当个有名的好演员，现在嘛，当个好厨师就行，我都三十一了，还得吃饭，不能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了。”

　　“话剧呢？”

　　钱西洋一怔。

　　苏杭继续问：“今后如果有机会，你还会演话剧吗？”

　　“之前工作城市固定，有机会就演一演，现在这不是跟了苏老板吗？”钱西洋看着天花板，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说：“要是哪天他辞了我，我就回去找份饭店的厨师工作，主业做厨子，副业演话剧。”

　　“上哥很喜欢你，”苏杭说：“你安心做厨师吧，别多想了，梦是缥缈的名词，不是所有人都能追到的。”

　　“昂，你说的有道理，我也这么觉得。”

　　“真的吗？”

　　“昂，不骗你。”

　　真的不骗你。

　　钱西洋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是有那么一丢丢不甘心，与埋怨无能为力的自己而已……

　　或许他再坚持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就熬出头了，可他不能那么自私，不顾家人的感受就去追逐自己难以触及的梦，人并不是孤独的个体，还要算上你身上一切人际关系的总和。

　　过度的自我，那是自私。

　　三十岁的那一年，他就看开了……

　　而他今年，三十一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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