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娇娘

　　宋福瑶问得急，福婉也记不真切，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大家就瞒着宋福瑶了，千头万绪地缕不出个头儿来，索性捡了紧要的说：“二姐姐，你的三妹妹回来了。”

　　旁的事情都是虚的，只这一样，是实打实的。

　　“这说的什么胡话？我自然知道你回来了，你不是好端端地坐……”宋福瑶说到一半，顿住了，她诧异地上下打量了福婉一眼，慢慢到罗汉榻前坐下，沉默了一小会儿问：“她以张家女的名义回来的？”

　　福婉点了点头。

　　两人陷入诡异的静谧中。

　　福婉还挺不适应这种安静的。

　　当初她才成为宋福婉的时候，经常被这个二姐姐横挑鼻子竖挑眼，到了这会儿，她最想找的那个说话的人，恰恰是这个二姐姐。

　　屋子里伺候的都被打发出去了，宋福瑶就坐在福婉旁边，两人隔着个小几子，谁都不说话，显得格外尴尬。

　　福婉有些手足无措地在罗汉榻上挪了挪身子，小小声儿地同宋福瑶娓娓道来：“之前大姐姐不是想给我找下家嘛？也不知是咱们找上的人家，还是人家找上的咱们，总归在大姐姐府里的百花宴上，我去见工部尚书傅大人了，原本都觉得挺好的，没成想这个傅大人，就是当初三妹妹撞见的那个人……”

　　宋福瑶瞪大了眼，被福婉这句话吓得不轻，她立时拽了福婉的手，担忧地问：“那你有没有被他怎么着？他有没有认出你来？”

　　福婉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好好的，当时嫂嫂知道这事儿，立即就去找大哥和大姐夫了，那时候我都和傅大人见面了，且还是大姐姐安排了的，也不能直接摆出不乐意来，怕傅大人深想了去，是以大哥去求了徐恒，让徐恒以夫君的名义，将我带走了。”

　　宋福瑶轻轻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大哥这样做没错，别的人去都不合适，只徐恒去合适。”

　　“还算那姓徐的有点用。”宋福瑶缓过神来，又皱了眉：“但咱们招惹了傅宁，他应该没那么容易罢休吧？他这样的身份，我们府里今儿个洗三宴，是不是也请了他？”

　　宋福瑶越说，心越提起来：“你有没有被他瞧见？你们一个个的，真是的，这样的大事，该早些告诉我知道，我也好安排，现下可好，都在一个宅院里头，就算是外院内院不想通，说不得来回的路上也要撞见的……”

　　“二姐姐别多想，这事儿已然揭过去了。”福婉将自己重新回徐家，刚刚又装着不认识傅宁的事情说了一遍，认真道：“我想过了，傅宁必然知道我是哪个，也知道我从前因为那件事情挨过打，险些丢了命，他肯在周家的百花宴上跟我见面，要么是皇后利用他，一则试探咱们一二，瞧瞧‘我’是不是当真没瞧见，二则是为着徐恒与那个宫女的婚事；要么就是傅宁需要一位傅夫人，他觉着我更好掌控一些，就算将来发现什么，也不怕，总归咱们一家子人都是捏在皇后手里的。”

　　宋福瑶沉默了好一会儿，思来想去，除了让福婉还回徐家，做徐少夫人外，还真没有其他更好，更自然的法子：“便宜了那个姓徐的了。”

　　福婉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单手支在小几子上托着腮，小胖手抠着点心碟子上的浮雕卷草纹，闷闷地说了句：“二姐姐，其实我觉着，若不是我和他大婚了，皇后娘娘也不会盯上他，他挺倒霉的。”

　　宋福瑶只瞧福婉这闷头闷脑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嗔她一眼道：“姓徐的祖坟冒青烟了，才娶着你这么个傻丫头，他倒霉？你满京城问问，多少想娶你的？要不是因为宋徐两家有婚约，怎么排也排不到他头上！”

　　“二姐姐……”福婉将小脑袋支在交叠在一起的胳膊里面，眼巴巴地看向宋福瑶：“他知道我身份了，他瞧见月桃妹妹，就猜着了。”

　　“他……他眼睛倒是毒。”宋福瑶略微有些心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知道了又怎么着了？他从前不也什么都不是？他爹还是工匠出身呢，他若敢因着这个瞧不起你，那便是瞧不起他自己的爹，要被天打雷劈的。再说了，若不是因为你，弄了那个什么石蕊，他们一家子连带着王家，早埋黄土里了，你是他们两大家子的救命恩人，他该烧香拜佛地供着你才对。”

　　“二姐姐……”福婉小口地吹了口气，蔫巴巴地像是缺了水的狗尾巴草，蔫头耷拉脑的：“我们这些个杂耍出身的，被称为下九流，跟青楼的那些个姐姐们是一类人……”

　　宋福瑶猛地站起身来：“你这是故意拿我从前说过的话来气我不成？”

　　宋福瑶当初莫名其妙地没了个妹妹，大姐姐那会儿又没了个女儿，几家子的命在皇后手心里捏着，成日里小心过活，最后换回来的人，竟不是她们嫡亲的三妹妹，她那会儿气得狠了，骂福婉是下九流的胚子，比青楼的姐儿都不如，宋福瑶后悔死说那样的话，没想到福婉还都记着：“我还坐月子呢，你就故意气我吧你！”

　　福婉揪着宋福瑶的衣袖，让她重新落座，细声细气地和她说话：“二姐姐，你也别气，我知道你当时没什么其他的意思，我这会儿跟你说这个，也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同你说实在话，不止是你这么想的，这世上的人都这么想的，我纵然觉得我只是投胎的时候没投好，也不得不承认，我这个身份就是不如别个。”

　　“我不许你瞎想，你比那些个世家出身的姑娘不知好了多少，要不然怎么我这么喜欢你？”宋福瑶难得说句软和话，半嗔怪地说道：“就这么着，你日后就是宋府三姑娘，她就是张家女，姓徐的知道了又能如何？他若敢同你和离，看我不拿刀剁了他去。”

　　福婉甜软一笑，倒也没有妄自菲薄：“我就是说事实，人活在这世上，就得顺着这世道活。若大家都觉着脚小了好看，姑娘家就得裹脚，若大家都觉着脖子长了好看，大家就都要想方设法地弄个大长脖子。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什么改变，但如今我们这出身，就是被人瞧不上的，每日里吃不饱穿不暖地苦练技艺，就为了博人一笑，说起来，还不如楼里的姐姐们过的痛快，楼里的姐姐们还有挑选恩客的权利呢。”

　　宋福瑶气得跺脚：“还说没瞎想？你怎么跟那些个人比得？”

　　福婉微微垂眸，掩去了那一点苦涩：“其实哪儿有人天生愿意干这些个活计？但我们总得活，长得好的有长得好的出路，不好的有不好的出路，我们挑不得自己的出身，但也不愿意认了命。”

　　福婉说到这儿，抬起头来，声音依旧软糯糯的，却带了坚毅：“二姐姐，我想活，想好好的活，所以你不必担忧我。你好生坐月子，养好身子，也养好我的小外甥，咱们未来日子还长着，总不能总被别人将自己的命拿捏在手心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