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娇娘

　　这一日，张氏好生将福婉打扮了一回，上身浅紫素面梅花斜襟小袄，下身着月白卷草纹湖锦裙，配了一整套的珍珠头面，远远瞧着粉雕玉琢，近看清秀如兰。

　　“我到时候领你过去，去偏厢坐一盏茶的功夫，你若是想同他说句话呢，便说，若是觉得不好，你便来寻我，不过十来步远，便是有人瞧见，我立时就能从偏厢出来，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总归你大姐姐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你只管相看人。”张氏把话翻过来调过去的说，听起来比福婉还要紧张。

　　福婉原想说，就一盏茶的功夫，便是不打盹地一个劲儿地说话，怕也不能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何况徐恒那样，那么喜欢她的人，还不是在大婚当日反悔了？

　　男人的话，没什么可信的，见不见地都是一个样儿。

　　但福婉瞧着张氏这紧张的模样，福婉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不想辜负她们费劲心力的安排，因而笑得甜甜软软地应下：“嫂嫂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相看的。”

　　福婉说到做到，也实在是因为，这不只是关乎她一个人的终身大事，还是关乎宋家，周家，闵家，张家的大事，她若是这次再没有相看好，怕是真的只能在宋家做老姑娘了，到时候四家都要为着她发愁。

　　因而傅宁见到福婉之后，才报了个名，就听得对面的小姑娘小嘴叭叭地问：“你不介意我之前成过亲吗？”

　　“我之前也成过亲。”

　　“那你之前的夫人是怎么没的？”

　　“她自小体弱，嫁进我府里之后没多久就病重不起，虽悉心照料，但还是去了。”

　　“那你很喜欢你先前的夫人吗？我大姐姐说，你为她守孝三年。”

　　这一次傅宁顿了顿，方道：“算不上喜欢，她进门没多久，就病得起不来，我为她守孝三年，是不希望她那么快被人忘却，总归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我不想百日之内，就有人取代她的位置，抹去她在人世间存在过的痕迹。”

　　福婉眨了眨眼，到这会儿才认真打量对面的傅宁，她想，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傅宁，就算不喜欢她，两人应该也能相敬如宾了，不会像徐恒似的，张口闭口要和离。

　　傅宁长得比徐恒文弱些，也比徐恒白净，皮肤像是没怎么晒过太阳，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眼眸望过来，也不是乌沉沉的，像是烧着的炭火，柔和温暖，笑起来唇角微微上扬，温暖又明媚，看起来就很温暖的那种人。

　　福婉有点懂了，怪不得张氏和大姐姐，甚至大哥都很关注她的这次相看，原本以为，是害怕她瞧不上傅宁，现在看来……

　　福婉偷偷踮了踮脚尖，想要在短时间内拔一下自己的身高，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她们都那么紧张，其实是怕傅宁瞧不上自己。

　　福婉认真想了想自己可能会被别的姑娘比下去的地方，除了个子矮以外，和离也算不得什么，大姐姐说了，傅宁知道自己还是清白之身，余下的……

　　福婉清了清嗓子，声音软软地问：“你不介意我前夫同你每日相见吗？”

　　这个才是问题吧？

　　他们两个都在工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傅宁愣住了，显然没想到福婉会问这个，他忍不住笑了。

　　春日的暖阳正好，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一男一女站在湖边，一个身量瘦削如同芝兰玉树，一个娇软可人，粉面桃腮，青年才俊低垂着眉眼，目光温柔和煦地注视着身边的小姑娘，轻笑着说着话，看起来美好极了。

　　如果不是一个是他的上峰，一个是他小夫人的话，徐恒还会感叹一下，春日里的确是适宜男女相会的时候。

　　徐恒隔着湖泊，站在木桥上，注视着两人，原本眼底没什么波澜，就像是湖面一样平静，随后许是春风刮过，惊起了湖面涟漪，他的心里也跟着不平静起来，怒气像是惊涛骇浪一样翻滚，怂恿着他，大步向两人的方向而去。

　　福婉远远地瞧见徐恒过来，愣住了。

　　傅宁也有些意外，看向福婉的身后，他记着张氏应该是在不远处的，见着徐恒过来，应该立即过来，免得双方尴尬。

　　然而，直到徐恒走到两人面前来，张氏也不曾出现。

　　宋福婉大大方方地看向徐恒，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小骄傲，当初徐恒不是用他的表妹故意演给她瞧吗？

　　现在她不是演的，最重要的是，她跟前的傅宁比徐恒的那个表妹质量要高出一大截。

　　同样的场面，她赢了，还赢得很漂亮。

　　傅宁就比较尴尬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张口，好在徐恒的目光一直都没落在他身上。

　　徐恒一句话也没说，修长粗糙的指节直接塞进福婉肉乎乎的指缝里，十指交叉，狠狠地瞪了福婉一眼，拽着她就走。

　　福婉：？？？

　　傅宁在这个时候终于出了声，他说话的时候，尾音总是不自觉上扬，听起来如同笛声一般清越，勾着人的思绪随他走：“徐大人，听闻徐大人同宋三姑娘正预备着和离？”

　　徐恒目光沉静地望过去，对上含笑傅宁的视线，蕴着很淡的怒气：“傅大人的听闻有误，下官和内子好得很。”

　　傅宁明朗一笑，像是阳光从他周身散开来一样：“徐大人，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徐大人这么死抓着不放，就有失风度了。”

　　徐恒如墨的目光扫过去：“难道似傅大人这般，光天化日之下，勾引旁人的夫人，是有风度？傅大人，宋福婉一日嫁给我，便是我徐恒的人，我不松手，任何人都休想从我手里夺了她去。”

　　傅宁深看了徐恒一眼，到得此刻才相信徐恒这话出自真心。

　　傅宁垂下头去，又很快扬起明媚的笑容，看向宋福婉道：“宋三姑娘，我心悦你，只要你肯，我随时下聘，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宋福婉看着那样明净的笑容，几乎都要被他哄着立刻点头了，还是徐恒毫不留情地拽着宋福婉就走。

　　“你干嘛这么生气呀？”宋福婉被徐恒拽到无人处，吹着自己肉乎乎的小胖手，顺便把那只颜色紫红，跟树杈子似的手拱到徐恒眼前。

　　看徐恒有没有脸再凶她，这只手可还没好呢。

　　徐恒的脸色果然变了几变，再张口冷冰冰道：“你我的婚约还要持续一阵子。你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同旁人相会？”

　　“没有大庭广众呀，这边都没有人，大姐姐和嫂嫂都安排好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嫂嫂没出来。”福婉还挺委屈的，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福婉这么一说，觉得有些不对：“你是怎么找来的？”

　　这里是周家，那么偏僻的地方，大姐姐又那么护着她，就算是相会，也不会被人逮到，更不会被徐恒逮到。

　　“去问你大哥。”徐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但又觉得自己生气生的没道理，他现在跟宋福婉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宋家给宋福婉找后路，也是应当，更何况还是傅宁那样的人选。

　　但他就是说不出的懊恼，宋福婉被他撞见这样的事儿，一点儿躲避的视线都不曾有，仿佛她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原本就该这样，同他没有半点关联。

　　徐恒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宋家，眼见宋福明从对面赶过来，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福婉，你没事吧？”宋福明和周平是一并过来的，宋福明额头都是汗，急得不得了。

　　“没事，徐恒没把我怎么样，大哥，大姐夫，你们是怎么了？”福婉觉得有点奇怪，他们的态度都很奇怪。

　　周平上下扫了福婉一眼，见她是真的没事，才道：“跟我来。”

　　周平将两人带到了一个院子里，宋福苒不曾过来，但张氏和张月桃在，福婉昨日就见过张月桃了，见她此刻脸色苍白的厉害，不由得问：“月桃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张月桃不知哭了多久了，眼都肿成了桃核：“是他，我那时不认得他，跟着嫂嫂过去，才认出来，那个傅宁，就是当时我撞见那个跟皇后娘娘在一起的人。”

　　张月桃一句话，屋子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福婉顿在原地，愣了好半晌，长长的眼睫毛扑扇了扑扇，认真地看向张月桃，抿了抿嘴儿，小小声道：“你……是宋福婉呀。”

　　张氏见福婉状态不对，生怕福婉的性子左起来，在这个时候念着要把所有一切还给月桃，上前拉了福婉的手，温言细语道：“她是张月桃，是我族亲的妹妹。”

　　宋福婉抬眼看了张氏，又看了张月桃，垂下头去没说话。

　　周平还算冷静：“月桃你确定当初你瞧见的那个人，是傅宁吗？”

　　月桃点了点头：“我怎么可能会忘？若不是无意中撞见他和皇后娘娘在一起，我怎么……怎么会逃了这么久才能回家？”

　　月桃以帕捂面，嘤嘤嘤地又哭起来。

　　宋福明整个人都是懵的，到现在还在后怕中，他只觉得自己一只手将福婉推向了深渊，他甚至不敢细想都发生了什么。

　　傅宁是那个同皇后在一起的人，所以傅宁才能年纪轻轻做上了工部尚书的位置，如此想来，王老太爷那件事情，背后的人，会不会就是皇后？就为了给傅宁腾出位子来，让傅宁名正言顺地成为工部尚书？

　　那这次傅宁说是相中了福婉呢？是不是也是皇后安排好了的？故意引了宋家上钩？

　　皇后知晓当年福婉撞见了那场密会，将她从船上抓了回来，若不是他与皇后做了交易，也许福婉就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连皇后都没想过，她当年抓错了人，那个穿着破烂，拼命喊着，我不是宋福婉的人，真的不是宋家的三姑娘，不过是个与宋福婉长得十分相像的苦命姑娘罢了。

　　如今，三年过去，皇后要给徐恒赐婚，徐恒以跟福婉是夫妻为由拒绝，皇后便派了傅宁来，哄着福婉和离？

　　宋福明想不通，皇后到底要做什么，只知道，他说什么也不能让宋福婉和傅宁在一起，不然绝对是死路一条。

　　傅宁那个亡妻，当真是病死的吗？还是皇后根本容不得傅宁身边有其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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