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娇娘

　　那日，徐恒醉酒宿在了汇宝居，自那天起，他没再去汇宝居找过周爷，周爷瞧见董爷就骂：“人都说，看破不说破，就你嘴欠，非要戳破了做什么？你万年老光棍，还不许小恒爷有媳妇儿了？”

　　董爷实在是有点无辜，干巴巴地解释道：“那我也没想到小恒爷脸皮那么薄啊。”

　　徐恒不再去汇宝居，紫祥倒是松了一口气，转头去了宋家：“松雨姐姐，小恒爷不来汇宝居了，三姑娘要是想过来，随时都成。”

　　松雨应了，又去告诉了宋福明，宋福明这才让张氏不再拘着福婉，许她出去走动一二。

　　福婉只当是自己脚不曾好，才一直不被允许出门，压根不知道汇宝居发生了什么，整日里恹恹地窝在罗汉榻上，半点精神头也没有，这一日，松雨拿了新裁制的蜜桃粉小袄，豆青绿卷草纹罗裙来，笑着问：“三姑娘要不要去瞧杂耍？”

　　福婉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来，眉眼弯弯地问：“我能出门子了？”

　　松雨将自己手里的衣裳往上举了举：“夫人才让送过来的，说已经过了谷雨，让姑娘出去转转。”

　　宋福婉高兴地从罗汉榻上跳下来，急得松雨直跳脚：“穿绣鞋呀，哎呀，三姑娘，您的脚，再崴着了，看大公子怎么骂您。”

　　福婉忙着抬起右脚来，单腿蹦跶着去套绣鞋。

　　张氏过来的时候，就瞧见福婉蹦蹦跶跶的样子，憋不住笑：“你真是……活脱脱就该托生个男胎，哎，那个手不许使劲儿，好容易才活筋通络，骨肉都要扒一层下去了，再伤着，你大哥不骂你，我也要骂你了。”

　　张氏跟前的丫鬟跟着笑：“三姑娘可贤淑些吧，咱们夫人最是清傲的人儿，这些日子为着三姑娘，快成了那唠叨的婆子了。”

　　张氏嗔了那丫鬟一眼，护短道：“我是三姑娘的嫂嫂，我说得，你一个丫鬟竟也敢编排主子，该打。”

　　张氏和宋福婉热热闹闹的出了门，将京城里的曲艺班子挨个听过来，张氏陪了两日熬不住，她最是爱清净的，第三日说什么也不陪福婉去了，没了张氏的束缚，福婉愈发恣意，京城里都知道，但凡有热闹的曲艺班子，必然能见着徐家那位玉雪玲珑的少夫人。

　　福婉在城里玩得最热闹的时候，徐恒的五彩镂空云凤纹瓶也修复好了，工部人人称奇，徐恒得皇后娘娘宣召。

　　“那日本宫亲眼瞧着这纹瓶打破了，念着同这纹瓶没缘分，去岁打破了一个，今岁这个也留不住，没成想，徐大人竟将这纹瓶修复成了原样，半点也瞧不出来曾经打破过，若早知道徐大人有这样的本事，本宫去岁那个纹瓶就该交给你来修复。”皇后娘娘怀里拿着纹瓶，格外珍爱，对徐恒称赞有加。

　　徐恒连头也不曾抬，一直盯着金石砖，沉声答道：“皇后娘娘若是还想要一对儿，倒是可以仿照这个，重新烧一个新的出来。”

　　“可以重新烧制新的？”皇后道：“给徐大人赐坐，本宫先前问过工部尚书傅大人，他说这釉彩丰富，工艺复杂，如今烧不出了。”

　　“谢皇后娘娘赐坐。”

　　“的确不可能烧成一模一样的，至多仿造九成，可能会有许多烧坏了的，颇费工料。”徐恒进退有度，端正坐在下首，气度沉稳。

　　“工料倒不碍着什么，那就仿造两对，一对送去大长公主府，另一对留在宫里，这个修复了的，就好生收起来，平日里摆了那个仿造的，瞧着是个念想便是。”皇后似是很高兴，竟与徐恒话起了家常。

　　“徐大人年少有为，一个正五品郎中，实在是屈才了，若是当年你父亲肯举荐，怕如今的成就不比傅大人差。”傅宁如今才二十五岁，是最年轻的六部尚书了。

　　徐恒安然而坐，宠辱不惊：“皇后娘娘谬赞，傅大人于书画造诣上，堪称我辈楷模，工匠活计，到底流入末流，论才学我不及傅大人多矣。”

　　皇后微微颔首，对徐恒愈发另眼相看：“徐大人如此人才品貌，可是扰了不少春心，本宫身边的盈香屡屡在本宫面前夸赞于你，本宫看啊，这怕是女大不中留了呢。”

　　徐恒微微惊愕，显然没想到皇后会这样看重他。

　　“盈香，人本宫给你唤来了，可别整日里徐大人长徐大人短的了，你心里敬重他，不如当着他的面说。”皇后揶揄地说道。

　　徐恒微微皱眉，这有些出乎意料，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且这里是皇宫，不是谁家的后院，皇后娘娘一语，便是金口玉言，这样一句话，说是口头赐婚也不为过了。

　　徐恒粗糙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摩挲而过，率先起身，盈香正站到他身旁，手里端着一个巴掌大的白瓷小碟，里头摆着紫红色的桑葚。

　　盈香见徐恒站起来，微微红了脸，温婉宜人道：“这是南边送来的桑葚，徐大人吃个新鲜。”

　　徐恒往后退了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隆恩，谢过盈香姑娘。”

　　徐恒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倒入自己的荷包里，瞧得盈香一怔，温言细语地问：“徐大人这是？”

　　徐恒低垂着眉眼，与方才的清俊截然不同，带了几分温煦，清朗道：“内子很喜欢吃这个，如今京城里还不曾有，既是皇后娘娘赏赐，便想着给她带些回去。”

　　盈香瞬间脸白了几分，皇后娘娘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道：“本宫听闻，徐大人已经同宋家女和离了。”

　　徐恒连连摇头：“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同内子的确是有些误会，她之前在府里伤了手又伤了脚，舅兄是太医，觉得微臣照顾内子不周，因而气恼之下将人接回府将养，随后我外祖父和汇宝居又出了事，微臣担忧会牵连到她，因而不曾让她归府……”

　　皇后略微有点不耐烦：“宋三姑娘如今不是还住在宋家吗？”

　　徐恒沉默片刻，语带落寞：“之前为了能救外祖父和汇宝居，内子不惜以身犯险，亲自调配石蕊粉，伤口恶化，左手几乎废了，如今舅兄正在尽力医治，而且……那时候，微臣担心自己一去不归，因而写了和离书和担责的契约给她，内子一心念着要与微臣同甘共苦，微臣却在关键时刻给了她和离书，因而她一时气恼，如今也不肯归府。”

　　皇后面色阴沉，徐恒却恍若不知，手里拿着荷包道：“内子最喜食桑葚，想来用此物能哄转她一二。”

　　皇后正要发怒，却是盈香惨白着一张脸，温柔似水道：“徐少夫人好福气，能遇着徐大人这样好的人。”

　　徐恒从宫中出来，工部许多人想要同他一道饮酒庆祝，毕竟那上百年的纹瓶，修复起来堪称天方夜谭，这次皇后娘娘又亲自召见，赏赐怎么也不会少。

　　但没想到徐恒不声不响地出了宫，皇后宫中像是一潭死水一样，波澜不惊，没有半点恩赏。在工部当差的，都是极擅察言观色之辈，见这样的形势，也没敢再去请徐恒。

　　徐恒出了宫，直奔宋家，宋福婉在外头还不曾回来，徐恒先去寻了宋福明。

　　“你来做什么？那日不是警告过你，日后再不许登宋家门吗？”宋福明没有半点好脸色，福婉的手为着这么一个人几乎就要剁掉了，虽说经常送贵重药材过来吧，但这人却再也没露面，恨不能躲到天边去，还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的，徐家老太太前几日还有模有样地说，福婉是个扫把星，一离开徐家，徐恒就飞黄腾达做大官了。

　　宋福明听着就来气，要不是福婉，徐家现在不知过什么样的日子呢，一家子都是狼心狗肺。

　　“今日皇后娘娘召见，想要将其身边的宫女盈香赐婚于我。”徐恒一石惊起千层浪。

　　宋福明手里正抱着药箱，闻言药箱落了地，直接砸到他的脚面上，宋福明“嘶”了一声，抱着脚，蹲在地上，半晌没说话。

　　徐恒垂眸道：“我同皇后娘娘说，我同福婉仍是夫妻，不过是有些误会，推脱了婚事，我想宋家也是希望两家的婚约能够延续的时间长一些，所以，特来求大哥，与我统一口径。”

　　“皇后娘娘明确说出了，要赐婚给你？”宋福明追问。

　　徐恒摇头，将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遍：“若是皇后娘娘已经明确说出来，那我怕是怎么也拒绝不了了，因而在明白皇后娘娘意思后，就用宋家做了挡箭牌。”

　　宋福明冷哼道：“我宋家还真是徐家的好帮手，盾牌也做了，前锋也做了，如今又成了挡箭牌，不知道的以为我宋家欠了徐家八百辈子的债。”

　　徐恒自知理亏，但他也不知道那一瞬他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就说起福婉来，在宫里说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的，因而垂头道：“作为报酬，我会私底下给刑部制一批新的刑具，刑部跟工部说了许多次，要更换刑具，都因户部不批银子作罢，我会让董爷的木匠行做一批新的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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