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的你是彩色的

　　余言知道林海十一点以后才出摊，在这之前他一定是在家准备材料。

　　她去了二号楼，看了眼林海家的窗户。是空的，没有人。余言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人搞不来，还是得告诉狗剩他们。

　　她给李苟胜打了电话，那边似乎正在开会。他声音压的很低，“怎么了这是？”

　　“我好像知道凶手是谁了。”

　　“别闹。”他换了个地方，“就听了昨晚一会线索，你就知道是谁了？”要不是瞎说的，要么就是在打他们警察的脸。

　　“我说真的，不过没证据，你看尸体被分解了那么零碎，却没有见头，头肯定还在凶手家里。只要找到这个就有证据了。”

　　“你说的是废话，要真有头我们不早就知道受害者是谁了？大姐，那么多人，从谁家找啊？”

　　“我知道啊！我在我们小区二号楼等你。就卖熟食那人住的地方。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啊！”

　　“行行行，等我开完会啊。市里领导来了，我就这么先跑了不合适。一会儿完事我过去找你啊。”

　　“……不是，你听我说……”

　　“二号楼是吧？我记住了。”然后他便挂了电话。

　　余言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好一会儿，猛然清醒起来：她才不要一个人去冒险！警队又不给她发工资，又不给她荣誉证书。早一时，晚一时，结果都一样。

　　她一个人过去，那就是上赶着送人头。

　　林海跑是不可能跑的，这么多天了他依旧这么淡定，就铁了心认为没人能发现。所以余言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家。

　　“余言。”

　　她刚转身，就听见身后有个人喊她。林海站在窗边，探过头望向她：“东西吃完了吗？”

　　余言脖子有点僵，她无措地扭着身体转过来，干笑：“没呢，还有一大袋没吃呢，你每次都给我很多东西。”

　　“你过来，我又做了个新菜品。你来尝尝。”

　　余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李苟胜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来，她想了想，掏出手机给陆修远发了个定位。

　　除了李苟胜，她只认识他了。

　　余言进了屋，目光又瞥到沙发上那个痕迹明显的水印。她有些不自然，“怎么又没见嫂子和孩子啊？”

　　他神色平静，“回娘家探亲了。”

　　“哦。”

　　他这个回答有些耐人寻味，余言一句也不敢多问，只想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又不招嫌疑地离开。她害怕自己也被剁碎了剥皮了扔在闹市里，成为人们饭后茶余讨论的奇闻佚事。

　　“你尝尝。”他递过来一块酱黑色的肉，“尝完把想法跟我说一说，比如是咸了苦了还是涩了，我好改进一下。”

　　余言颤巍巍地接了过去，她也不敢吃，脑子里想的全是变态食人魔煮了人肉卤了酱汁又重新给人吃的画面。

　　“怎么了？”他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

　　“这是……这是什么肉啊……”她干笑着，脸上的表情相当牵强。

　　“牛肉啊。”他开玩笑，“不然还能是人肉吗？”

　　他这一说，余言更害怕了。

　　“你先忙，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事。”她找了一个非常尬的理由。

　　对面的人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他又找了袋子给余言塞了一大堆东西，“做的多，卖不完也是扔了，不如让你带回去。”

　　两个人又推辞了一番，余言是害怕，至于他，她自己也不明白。

　　在这期间，李苟胜没来，陆修远来了。

　　余言先是一惊，然后欣喜的神色跃然脸上。像是在海里漂浮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条搜救船一样。她跑过去，挽着他的胳膊，转身对林海说：“我们先走了。”

　　“你们是来找东西的吧？”

　　林海的声音幽幽的，像是从未知名的遥远深处传来的。他看着余言，“你不会演戏，什么情绪都显露在脸上。”

　　他把黑色的酱肉块装进袋子里，“真的是牛肉，新研究出来的，我老婆的肉身早就被我扔完了，你在害怕什么呢？”

　　林海说地很坦然，就像是在聊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余言握着陆修远胳膊的手抖了抖，他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又默不作声地将余言扯在了自己身后。

　　“你没退路了。”陆修远说。

　　林海看了看他，忽然笑起来了，“你说缘分这种东西是不是个轮回？上次救我的是你们两个人，如今在我面前对质的也是你们两个人。”

　　他扯掉身上的围裙，“我不会逃，也不会隐瞒。我知道这都是徒劳的，当时我杀了她们，确实是想自杀的。活着的这一个月都是白赚的。”

　　陆修远和余言都没有说话。

　　“你们是在找头吧？”林海转身大步走到立式冰箱面前，猛地打开冰箱下层，两个裹着白霜的头颅直接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一大一小，大的头发长长，小的扎着马尾辫。

　　她们眼睛微微阖着，头发被梳洗的干干净净。完全没有杂乱的毛发，他给给小女儿编了辫子。戴上了新买的粉色蝴蝶发卡。

　　陆修远慌忙遮住余言的眼睛，裹着双臂将她抱住屋外，“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去报警。”

　　余言颤抖着拿出手机报警，她在屋子外面，又听见林海说，“杀了她们后，我本来要自杀的，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还对我说出要好好生活的话？好啊，我好好生活，生前他们抛弃我，死了轮到我抛弃她们，我要把他们抛弃在花溪的每一寸土地上。”

　　林海痴迷地摩挲着那两颗头颅，“可是我怎么能抛弃她们呢，就算她们抛弃了我，我也不能抛弃她们。”

　　他又嘿嘿笑起来，在寂静的屋子里很是空洞：“所以，每天我都把她们拿出来，打开电视，跟以前一样，她们看电视，我在做熟食。”

　　“这些等警察来了，你再说也不迟。”陆修远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准备好他要反击的可能性。林海很瘦弱，他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余言在外面，脑海里一直循环林海那句，“杀了她们以后我本来是要自杀的，是你们救了我。”

　　所以她……救了一个杀人犯。

　　她感觉呼吸不畅，外界的一切好像跟她的感官都失去了联系。她只记得这句话：自己救了一个杀人犯。

　　如果她那天没多管闲事去救下跳河的林海，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分尸，抛尸，切割头颅这回事。

　　案件会很容易破，人们会在跳河的男人家里发现她妻子孩子的尸体。结论会是一个男人杀了全家，然后畏罪自杀。

　　她从中掺和了一脚，于是林海没死成。他开始处理尸体，丢弃尸体，花溪人心惶惶不能自已。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救了一个杀人犯。

　　李苟胜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知道。余言在一堆警察和警笛声中坐在台阶上啃着指甲，焦虑的心又席卷而来。

　　陆修远过来坐在她身边，那只手按下了她被啃的光秃秃指甲的手。“别怕。”

　　她抬起头，眼神甚至有些涣散，“如果那天我不救他，会不会就不会有后来这些抛尸的事了？”

　　那时候的新闻会是另外一个性质。罪犯血洗全家，最后畏罪自杀。

　　“不是。”陆修远转过头，“你不是因果，你只是无意中的一条线。撇开这些不谈，你救人的时候会预测到他是杀人犯吗？”

　　“不会……”

　　“你帮一个人的时候，很紧急，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他是好人坏人，你会因此而放弃救人吗？”

　　“不会。”余言快哭了，陆修远说正点了，救人的时候哪还有时间考虑被救的人是不是坏人，她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坎。她需要有个人肯定她，支持她。

　　没想到，这个人会是陆修远。

　　“救人是一瞬间的事。而审判罪恶，是法律的事。但在此之前我们不知道他是否为恶，知晓之前众生平等。如果有罪，才当需审判。”

　　她心结很难被打开，歪倒在他怀里呜呜哭了半天，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在他裤子上抹了个干净。

　　陆修坐在那，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双手僵硬不知所措。他僵在半空中的手，忽然缓缓落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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