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和黑魔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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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死的玻璃窗映出对面商业区的霓虹灯，很明亮，也很热闹，但在室内听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黑暗里寂静的呼吸宛如浪潮起伏，四肢的僵硬与炭火热烘烘的温暖相伴，渐渐席卷而来，将孤独感拥入怀抱。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咒语般的字眼。

　　薇……拉……

　　薇拉朵莉……是什么？

　　他耗尽全身力气，在意识模糊的边沿挣扎着，朦朦胧胧终于想起这句话的来源，他仿佛从梦中醒来。

　　是他刚才关掉电视前看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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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梦中醒来。

　　周倚凡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时手足无措在婚纱上摸来摸去，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

　　“我宿醉了吗？”她高分贝地向化妆间里喊道，“李里还没有来？！”

　　自高中起就是她闺蜜的梅玲正在涂着唇釉：“你确定他是寄错了领带回去换？不是欠债跑路什么的吗？我怀疑他路上被车撞了，等会儿就会有医院打电话过来要你交费——”

　　来电铃声不偏不倚这时候响起。

　　周倚凡看了一眼，是经纪人。她把手机丢到沙发里。

　　梅玲开始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充当喜糖的代可可脂巧克力，姿态相当符合她“心宽体胖”这一引以为傲的优点：“你不怕是工作吗？”

　　“我的上一个工作，是一年前给美体束身衣广告拍使用说明。”周倚凡僵硬地微笑，“过年回家邻居指指点点，我爸差点没拿擀面杖把我打出去。”

　　折角发黄的杂志、名不经传的广告、经纪人偶尔打来的电话，这是唯一能让周倚凡想起自己还是个明星的一切。

　　她重新接起电话，但却只是粗率而快速地敷衍：“喂？托您的福，还活着呢。不可能，又是什么减肥药、甩脂器材的广告吧？什么？儿童电话手表？！我看起来像是当妈的年纪吗？你是想劝我退休吗？！……电影女一号的试镜？不要，不要。我不去。好了好了我先挂了再见公司见——”

　　通话被激烈地挂断。

　　没有什么比距离婚礼只剩半小时新郎却还下落不明更糟的情况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先按下拨打了无数次的号码，随即翻着白眼转身出门。

　　穿过门，周倚凡走进婚礼宴席外的走廊。服化，舞台，酒店，一切都是她现在能做到的最好。然而，在本该属于她人生的高光时刻，掉链子的却是本该与她分享光芒的未婚夫。

　　“干！李里还是不接电话！”她恶狠狠朝身后跟出来的梅玲抱怨，“大家都在等着呢，他是什么大牌明星吗？！”

　　梅玲不忘调侃她：“你可以上去表演个劈叉、下腰、健美操，凡姐三项，就以前你试镜《痴男怨女斗地主》的时候做的——”

　　周倚凡拿着电话瞪她一眼：“那时候我才刚二十岁！”

　　年纪轻轻、看起来绝对没有二十岁的服务生迎面从会场过来，莫名其妙兴奋地说：“周小姐！周小姐！”

　　“不是让你帮我即兴安抚一下来宾情绪的吗？”周倚凡重拨着李里电话说。

　　“我安抚了！”服务生气喘吁吁、兴高采烈地说，“我给他们放我喜欢的电影了！”

　　周倚凡看过去。
　　这个服务生是来找茬的吧？哪有婚礼前给人看电影的？！

　　您好。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不接。

　　不接。

　　还是不接。

　　李里不接电话。

　　周倚凡站定了脚。

　　她咬紧牙关，拎起婚纱，独自一人一头撞进婚礼会场。

　　里边一片漆黑。

　　门在舞台一侧，恰好面对着满场的宴席，悬挂在天花板的投影仪正将影像投放到舞台的白屏上。

　　坐满了婚宴餐桌的，有新娘的亲朋好友，也有新郎的家属，还有因各式各样的情面前来出席的客人，有男有女，有老头老太也有年轻人，有大都市的高级白领，也有乡下坐长途巴士过来的远房亲戚。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全都寂静无声，或迷惑、或嘲弄、或专注、或严肃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身着婚纱的周倚凡向前艰难地走了两步，随后在昏暗中顺着众人的视线回头。

　　她看到电影。

　　她看到近似黑白胶片的画面，磨砂质地的散漫柳枝里，男子仿佛被倾泻而下的瀑布笼罩。

　　他立在那里。

　　那是一个静态的、漫长的特写镜头。

　　对象不分性别，他的长相足够引起他人视觉上的愉悦。这是一张被电影、被剧本、被演技覆盖着的面孔。像饱食过人间的孤独，与此同时又被自我的悲怆腐蚀。就是这样一张泯灭与坚决相互咬合、并驾齐驱的脸。
　　他嘴唇翕动，吐出了那句与片名一字不差的台词。

　　“我爱你。”这部获奥斯卡金像奖提名的电影的参演男演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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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问他《我爱你》被提名后的感想。”经纪人打扮的男性坐下时提醒道。

　　这名界内新锐的摄影师懵懵懂懂点头，远远看见话中所谓的“他”，也就是那位关键词为“年轻”与“影帝”的男演员抱着手臂朝这边缓步走过来。

　　“那我能问什么？”最后关头，摄影师抓住机会偷偷问了句。

　　只见经纪人耸耸肩，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比如他喜欢吃什么外卖？”

　　陈晁已经走近，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与牛仔裤，光看打扮像街头随处可见的打工者，然而一旦看脸就会完全露馅。

　　电影是对外形要求尤其严格的艺术。出演者的一颦一笑，从额角到下颌，通通都会清晰到极致地展现在银幕上，并就此献给观众。

　　他的相貌没得挑，又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坐下时身上沾着烟叶香草的味道，默不作声抬起眼睛，颔首权当作与赴约前来的摄影师打招呼。

　　摄影师也连忙起身回应。即便他来之前看过百科，陈晁理应当比自己还小一岁才是。但这个年轻演员具备着无需言语便压制他人的气场。

　　经纪人拿起文件，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开始说正事：“是这样，陈晁先生偶然间接触到您的作品，学习后非常欣赏您，一直想和您见一面。事实上，陈先生有意拍一部电影，希望能和您合作……”

　　奢侈酒店一楼也不是无人来往，不一会儿就有人从身后发出召唤声：“哟！陈晁老师！”

　　听到喊声回头时，陈晁微微眯起眼，在辨认出对方是最近在拍摄的电视剧投资方时露出微笑。经纪人轻轻拍他脊背，示意他放心过去。他起身，先行和摄影师道歉，随后才起身离席。

　　作为交接，经纪人准备继续刚才的商谈，却发觉摄影师的视线并未依然如故，仍旧跟随着陈晁的背影。有过迟疑，宛如喃喃，初次和陈晁见面的摄像师如此问道：“陈晁老师……脚受伤了吗？”

　　闻言经纪人再次扭身，回首看向陈晁。

　　仅凭借表演才华就能在全亚洲乃至全世界掀起飓风的男青年正在行走，人来人往中，他的身体以细微到难以察觉、彻头彻尾自然的方式倾斜再复原，倾斜再复原。

　　他在一瘸一拐地走路。

　　注视了半晌，经纪人维持着镇静转过身。早就习以为常，无需大惊小怪。
　　“不，陈先生没有受伤。是最近正在拍摄的戏份里，”他若无其事地回答，“他演的角色崴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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