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匠女

　　立春之后，东风解冻，万物复苏，树梢枝头偶见点点新绿钻出。

　　陈氏见已有几户田地多的人家去隔壁陶家借牛耕地。便与薛南商量着，趁这几日将家中的六亩田先犁一遍。

　　在穿越以前，薛菀在城市中长大，几乎没怎么见过农事生产。于是便时常跑出去，在乡野田间转悠，看那些庄稼汉挥舞着鞭子赶牛耕地。

　　薛菀本身是个工科女，看见那些农家汉子顶着朝霞挥舞牛鞭子吆喝着，脑中反应的不是初春景致下农人劳作的美感，反而是关注起犁地的犁头。

　　她发现在这个村子里，耕牛身后拖的都是长直辕犁，耕地时回头转弯显得异常笨重，起土又十分费力，直觉这种犁头的耕作效率太低。

　　薛菀在学校的课业很好，当时读大一的时候还有时间看一些课余的闲书。

　　她想起那段时间，在有本讲述古代农耕器具的书上曾有一篇文章是写耕犁改进的。重点介绍过在唐代后期，在江东地区出现过一种比长直辕犁轻便许多的短曲辕犁。那种犁后来被称作曲辕犁，又称江东犁。

　　这种犁的最大优点，是在操作时，犁身可以摆动，机动性好，便于深耕，而且轻巧柔变，利于回旋。

　　当时薛菀在看这篇文章时，对长直辕犁和曲辕犁的构造以及力学|运用的体现产生了浓厚兴趣，还特意去翻过唐朝末年著名文学家陆龟蒙著的《耒耜经》，将曲辕犁的十一个部件组成都背了下来。

　　来到这个时空十多天了，薛菀之前一直都活得很被动。先是为了避免被卖而外出想尽办法赚钱，后来又动脑筋与陈氏一起搞分家。

　　直到过了正月节之后，再没什么威胁她稳定生活的大事发生，自己家又与老院儿那边分开，不再受孙氏的刁难，过得比较舒心了，薛菀才算缓过劲儿来。

　　此时见到春耕景象，她的心思便有点活泛起来。自己一个工科女，在农村不会种地也不想种地，做饭绣花她都没什么兴趣，眼见自己就要变成米虫废柴了，再不动动脑子利用一下自身的优势，今后铁定要被薛菀的爹娘嫌弃。

　　如此一琢磨，薛菀便打算先磨着薛南给做两副曲辕犁出来。一副拉出来去县里卖了，还有一副就留在家中自用或是租借给乡邻都行，也算是给自己的小家做点贡献挣点银子吧。

　　打定主意，薛菀兴冲冲地往家走。迎面遇见几个端着木盆的少女和妇人往河边走，看样子像是要去洗衣服。

　　薛菀正想着，这才刚到立春，河里的水仍冰凉入骨，这几个女的怎么不在家中洗，非颠颠儿的往河边跑。

　　有几个小伙儿扛着耒耜从后面超过自己，与迎面那几个梳着发髻的少妇和少女大声招呼说笑，薛菀心里顿时有了谱。

　　看来即便是在封建的古代农村，有那羞涩懂得避人的姑娘，比如陶莹；也自然有那喜欢往外跑的奔放女生，比如走在众女子中间的那个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少女。

　　那名少女皮肤不如陶莹白净，身材比陶莹要丰腴一些，尤其是一对高挺胸脯，一眼望去很是打眼儿。她生了张瓜子脸，鼻子与嘴唇长得普通，但在说笑时，一双弯起的狐狸眼十分醒目。

　　当薛菀望过去时，她也正好瞟过来，眼皮翻眨间似笑非笑，带出一股说不清的风情。像是少女的娇羞，却又夹杂一丝乡村女子少见的魅惑。单就这双眼睛，使得她原本平凡的相貌硬是加了数分。

　　如果颜值满分是一百分，薛菀在心中给陶莹打九十六分，给她则打了个八十五的高分。

　　两人目光相对，那少女停了脚步，与薛菀相距不过三、四尺的距离，扬声招呼她，声音脆亮，“婉儿妹妹好些了？”

　　薛菀的脑海中刹时浮起薛婉原先的记忆。与自己说话的少女名叫牡丹，比陶莹大了一个多月，现年还差一个月便满十五岁了，家里开着一个豆腐坊。遂微笑点头，礼貌的与她打了个招呼，“好些了，牡丹姐好。”

　　牡丹勾起嘴角，抬手按了按鬓边的碎发，细声细气的说，“怎的莹儿妹妹没与你一道出来？今儿日头怪好呢。”

　　薛菀被她问得愣了，怎么忽然问起陶莹来了？难道这牡丹与陶莹是很要好的姐妹淘？“呃……她大概在家里头做饭吧。”

　　牡丹身旁的几个刚成亲的小媳妇儿见薛菀一脸的呆愣相，纷纷捂嘴轻笑，牡丹也跟着笑出声来，那笑容让人觉得意味深长，不太舒服。

　　薛菀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习惯性的用食指抠了抠鬓角，点了点头，对他们打过招呼就转身归家去。

　　往回走时，身后还不时传来几个年轻媳妇子阴阳怪气的调笑声：

　　“照我说呀，还是牡丹更大方些，那陶家丫头虽然长得好些，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就是咧。整日在家中做饭，也不见得做得好还能飞上天了不成？”

　　“李家虽还没上你家提亲，可也没使媒婆去陶家问过他家大丫的亲事啊。牡丹妹子你先放宽心……”

　　原来又是乡里姑娘们为了如意郎君争风吃醋的戏码。薛菀听了几句，在心里呕了一下，对这几个在人背后嚼舌根儿的行径很是瞧不上眼。

　　果然是还没到农忙，太闲了么……

　　回家时，陈氏正拿着木棒在大木盆子里洗打衣服。冬日的中衣都是要穿十多天才换一次，所用的苎麻编得又厚实，洗起来颇为费事。

　　陈氏一边洗，一边往盆里又添了一把草木灰。见女儿从外头回来，抬手用手背蹭了下脸侧留下的细汗，笑问，“婉儿今日都去哪了？肚子饿不饿？”

　　薛菀见她那般辛苦劳作，自己却在外面闲逛，她也没责怪自己，反而还关心自己。心里有愧，赶忙卷了卷袖子，蹲下帮她一起搓洗起衣服来。

　　“娘，我方才在外头遇见牡丹姐姐了。她还和我打招呼呢。”其他人没怎么接触过，但亲娘总不至于骗自己，薛菀打算先从陈氏那边挖点八卦，于是起了话头儿。

　　陈氏一听，手上一顿，脸儿沉了沉，语气淡淡的，“啊，咱家和他们不太熟，住得也远，婉儿若想找女娃儿玩，还是去找陶叔家的莹姐儿与彩儿妹妹玩吧。”

　　薛菀心领神会，立马领会了亲妈的精神。亲妈人品好，不爱说人是非，所以如此委婉的告诉自己，别和牡丹来往，要交闺蜜就得找那老实的姑娘。

　　沉思片刻，薛菀发现刚才从牡丹的行为举止来看，的确显得有些轻浮了。

　　得到有用信息，薛菀便不再多想，转了话题，问：“娘，爹呢？”

　　陈氏神色温婉地看了眼女儿，“你爹去犁地了。”

　　薛菀奇道：“这么早就去了？咱家才六亩地啊，用得着这么早去犁吗？怎么不在等几天？”

　　陈氏将其中一件洗完的衣服拎起来，扭干了水放到旁边的空木盆里，“咱家刚分出来，地也不多，你爹便说不去找陶叔家租牛了，他用耒耜提早干起来，不耽误后面的活计，还能多省几个大钱儿。”

　　薛菀一想也是，于是笑了笑，另起话头，“娘，咱们犁地的犁子与别家都是一样的吗？”

　　“一样啊。咋了？”陈氏奇怪的回道。

　　“都是直辕的犁？”

　　“对啊。婉儿你到底想说啥？”

　　“娘有见过别的式样的犁吗？”

　　“有。有比咱家大些的，也有比咱家小些的。”

　　所以，也就是说除了大小，目前这时空的犁的式样应该都是长直辕犁了。薛菀在心中总结道。

　　陈氏担忧地看着她，“婉儿，你究竟咋了？”

　　薛菀耐心和陈氏说明：“娘，我之前去县里找活儿的时候，翻到一本有关农具的书。看见里面提到一种曲辕犁，是在南方造出来的。说那犁头耕地更轻便，我就将那犁头的做法记下来了。等爹回来，请他做两副，咱自己留一副，然后卖一副，你说咋样？”

　　陈氏闻言，停了捶衣服的棒子，抿嘴想了想，觉得用到钱的地方也就是一些木料和铁料，木工活儿当家的就能做，若真能像婉儿说得做出来，给家里赚点银子倒无甚不妥。

　　陈氏这几日也在想着能给家里添点进项的事，婉儿这点子出来，说不定真的能行。

　　反正近两日婉儿爹不忙，有的是余闲时间。就算他将木料做坏了，也不过是费点原料钱，之前婉儿赚来的银子尽够补上了。

　　“行，这事儿娘赞成。等你爹回来，你问问你爹。”陈氏当下点头，心里想着婉儿经历之前的糟心事，并非全无益处。女儿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不但主意多起来，还能为家里着想，她这当娘的可不能轻易拦着她，免得她心里还有郁结解不开，憋出病来才是糟糕。

　　薛南回来后，薛菀又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陈氏在一旁帮腔。

　　薛南虽然觉得女儿变得很怪异，但也没怎么反对。在他心里，总觉得还亏欠女儿，故而后来便同意了。

　　与薛菀两人商量嘀咕了两日，薛南按照薛菀给的图纸，与她一边摸索一边花了数日做出来第一把曲辕犁。

　　找隔壁陶家借来耕牛，套上新打的犁在田里试用了一番，效果当真令人惊喜，不仅省时，而且省力。同样一亩地，用曲辕犁来耕作，比用原先的长直辕犁省了将近一半的时间。

　　陶三福和李氏一听薛南说这新耕犁是薛菀在书上看来的，眼睛直闪光，心下对薛南有个会看书识字儿的女儿艳羡不已。

　　陶三福拍着薛南的肩头呵呵笑，“薛老弟，你也别羡慕我家两个女娃儿生得好。你家这女娃儿啊，是个有心会动脑子的，敬哥儿又乖巧。我还羡慕你有这么好的两个娃子呢。”

　　薛南听了，喜得见牙不见眼，直摇着手说三福哥说得太过了，内心对自家的闺女更加稀罕起来。想起之前听了自己老娘的话，差点拿她卖掉还赌债，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得后悔，暗暗发誓往后再也不干这种猪油蒙了心的蠢事。

　　当天回家后，薛南即刻动手打起第二把曲辕犁。寻思等新犁一做出来，就拉着去县上做工的那家木匠铺子卖掉它。

　　原本薛菀和薛南并没想得多远多深，只是想做个新犁，拿出去卖了赚几个钱，而让这父女俩想不到的是，这次去县里除了赚到银子以外，还有了不小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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