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匠女

　　薛菀蹲在薛敬面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说道：
　　“敬哥儿，姐姐给你买的这些石珠子。是给你用来防身，并非玩耍的。往日你从不与他人争执打架，但作为男娃儿，该有的脾气和胆量还是要有。若有人敢欺负你，甚至让你受伤，你就要毫不犹豫的用弹弓来击退他。再说，咱家住得偏，万一爹娘不在，这配了石珠子的弹弓是可以用来做武器使的。凡事都应当防患于未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知道吗？”

　　薛菀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心善又乖巧的小弟，因此本着怕他吃亏的想法，今天好好与他说了一番道理。希望他能稍微硬气一点，别总是软糯糯的，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姐姐知道，敬哥儿不是会随意欺负别人的娃儿，对吗？”

　　薛敬用力点点头，“嗯”了一声。

　　“所以敬哥儿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用弹弓和石珠子伤人，对不？”

　　薛敬又点头。薛菀彻底放下心来。很好，这样就不怕他以后会拿石珠子乱射人了。又能给他当个防身兵器，薛菀很满意。

　　两人心情愉悦地牵着手，一边欣赏隆福寺周围的暮春风景，一边往前走。

　　玉清河边栽种了不少柳树。春风一过，垂下的柳枝拂过碧色水面，撩起一圈圈的潋滟碧波。

　　河沿传来不远处浣衣女子们的歌声，高低婉转，成为这春日助兴的美妙佳曲。

　　往西面一片平坦的草坪，三五成群的丫头小子们正在放纸鸢。五颜六色的蝴蝶、蜻蜓造型的纸鸢被细细的线绳牵引，随着风儿漫漫飘飞。和煦的春风中传来孩童们欢快的笑闹声。

　　走在前面的姐弟两人被这美丽春景引得频频驻足观望，走在后面的主仆二人却在讨论方才不小心听见的那两姐弟的对话。

　　这主仆二人正是陆桓与其小厮小武。两人本是在上巳节出门踏青，却在此偶遇薛菀和她的弟弟。

　　小厮小武跟着陆桓慢悠悠的脚步，皱了皱眉，抬头问他：“少爷，你说这薛婉真是女娃儿吗？总喜欢这男娃儿喜欢的东西……”

　　陆桓轻轻扫他一眼，脚步不紧不慢，始终与前方的姐弟俩保持一段距离。“谁说天下女子就必须只喜欢女儿家的东西了？”

　　小武歪着头，不解道：“这多奇怪啊？”

　　陆桓勾起嘴角，不答反问：“世间百花，各有姿态。小武，你喜欢什么花？”

　　小武没想到自家少爷突然转话题，想了想，才答：“菊花！能看，还能用来泡茶喝！”

　　陆桓颔首，却道：“我却爱梅花傲雪凌寒。小武是否觉得，我该与你一样？或者你该与我一样？”

　　小武嘿嘿笑了，“各人喜欢什么花，就喜欢咯。这哪里还需强求的？”少爷待他们这些下人素来宽厚，故而小武才敢随意在他面前说实话。

　　陆桓微微点头，“这便是了。”

　　小武不明所以，“便是什么？”

　　陆桓只道：“便是答案。你方才最先问我的问题的答案。”

　　“……？”小武寻思片刻，想不明白，抓头说道：“少爷，我知你为人是正人君子。不愿背着他人品头论足。可你如此说法，我听不懂啊。”

　　陆桓微微一笑，“听不懂便听不懂吧。总有一日会懂的。”

　　小武很是无奈，只得继续抓头苦思冥想。想了半天，还真让他琢磨出一丝不寻常的味儿来。
　　少爷那番话中，似乎隐隐有维护那薛家丫头的意思啊？

　　*

　　薛菀与薛敬二人在玉清河周围逛了会儿，因为心中担心摊子的生意，所以没多久便又走回摊子那边去了。

　　两人回去时，摊位上刚送走一批客人。

　　“爹，陶叔，生意如何？买咱们桂花糕的人多吗？”薛菀牵着薛敬的手兴冲冲地跑上前去。

　　陶三福黝黑的脸上满是喜意，笑得嘴都合不拢，“多，可多了。都说没见过这种糕点，瞧着好看，闻着还香。”

　　薛南脸上的笑容亦是止也止不住，高兴的直搓手，“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和莹儿两人瞎捣鼓，竟比你们两个的爹去打那短工挣得还多。”

　　薛敬的眼睛亮晶晶的，一会儿看看自己的爹，一会儿又看看陶叔。

　　薛菀兴高采烈的朝板车上的竹筐子里看，“还剩多少了？”

　　薛南说：“不多了。只剩十块了。”

　　薛菀一听，喜得整个脸都放光。他们出来时，做了两百块桂花糕。这才多久，便已卖出一百九十块了！

　　“那再吆喝两声，咱很快就能把剩下的给卖光了！”薛菀望着竹筐子里仅剩的一点桂花糕，刚想扬声帮着一起叫卖，却听薛南道：“陆少爷，您、您怎么来了？”

　　薛菀闻声望去，只见来人身形修长，面如冠玉，着一身霜色锦缎长衫，靛色腰带上缀着一枚碧色翡翠玉环，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清雅简洁又不失贵气。

　　此时他正温雅有礼的与薛南、陶三福及薛菀颔首见礼，“上巳佳节，出来踏青。”说着，往板车的竹筐子里看了一眼，不由眼露兴味，“薛大叔还会制糕？”

　　陶三福对他这等一看便是富家公子的人向自己行礼显得颇为局促不安，薛南与他毕竟算是半个熟人，仅是笑容显得有些拘谨，笑回道：“哪里。这是我家丫头与三福哥家的丫头一起做的。我们两个爹只负责出力气赶车卖糕。”

　　陆桓看了薛菀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又问薛南：“此糕观之晶莹剔透，闻之香气怡人，我倒是从未见过。不知是何名堂？”

　　薛南笑呵呵地说：“以前我也没见过呢。我闺女说这叫桂花糕。陆少爷想尝尝吗？”说着，便已去拿油纸，想给他把那剩下的十块桂花糕都包起来。

　　陆桓嘴角噙着笑意，点点头，星眸中流露出亲切的神采，让人如沐春风。“既然遇见，自然要捧个场。这糕如何卖？”

　　薛南刚想说怎么能收陆少爷的钱，话还没出口，薛菀赶忙扯了下薛南的衣袖，抢先说：“陆少爷，这糕咱原是卖十文四块，给您的话，当然要优惠一些。十文五块。”

　　这个定价是陶家和薛家提前几日就想好的。不像在他们青山村里只卖一文钱一块。县里有钱人多，他们制的桂花糕又是独一无二的，趁此上巳佳节人多之际，卖到两文半一块也不愁没人买。

　　陆桓颔首。一旁的小厮小武很快便掏出钱袋，摸出二十文钱来递给薛南，说：“那这十块都卖给我们吧。”

　　薛菀对两人露出一个甜笑，“好，这就给陆少爷包起来。”

　　回府的路上，小武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得劲，找陆桓抱怨，“少爷。那薛家父女也太不识好歹了吧。咱们想买，于他们而言是天大的面子了。他们应该送给咱们才对啊。怎么还好意思收钱呢！”

　　陆桓拿扇子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清润的嗓音中透出几分严厉，“别人辛苦做得糕点，凭什么平白无故地送给我们？”

　　“可、可原先来咱家找少爷的那些小姐，哪个不是总给咱们送这送那的来讨好您？”小武很是不服。

　　“小武，你要弄清两件事。第一，薛家父女并非主动找我们。是我们与他们偶遇。第二，薛家父女并未讨好我。”

　　小武拧着眉毛，还在强撑，“可他们卖新犁，是有求于您啊。”

　　“买卖本就属于自愿。他们只是来寄卖新犁，并未求着我们买。若他们将犁拿到别家铺子，也能卖得掉。再说新犁是新犁，糕点是糕点。完全两件事，你为何要将它们混为一谈？”

　　陆桓的语气严肃起来，小武不敢继续顶撞，讪讪地闭了嘴。

　　陆桓见他有些垂头丧气，又将语气放缓，换了个说法：“小武不觉得那小丫头很明事理吗？”

　　小武抬头，疑惑地望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清雅公子。

　　陆桓温声给自家还不太灵透的小厮上课：“方才你也听说了，那桂花糕是两家人合卖。薛大叔若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将糕点送我，并未事先与陶家大叔商量过。如此多少会忽略了陶家那位大叔的感受。今后若两家再想合作，难保陶家的心里会有些不痛快。薛婉如此做，是顾及她爹与那陶大叔两人的关系。”

　　小武听自家少爷如此说，恍然大悟，“那这么说来，那姓薛的丫头，办事的确是挺周到的！既卖了个好给咱们，又不得罪陶大叔。”

　　陆桓见小武开了窍，笑着点点头，欣然道：“是。所以我才说，那小丫头年纪不大，却聪慧灵透得紧。”

　　小武这回反应倒快，立马嗅出一丝不同的味道来，咧着嘴笑：“少爷。你还是第一次如此夸赞一个姑娘呢。”

　　陆桓轻咳一声，默然转过头去，脸颊上划过一闪而逝的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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