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匠女

　　薛菀见自己的弟弟那么容易害羞，简直像个女娃儿，生怕他在外面被人欺负，于是央求薛南帮他做了一把弹弓。

　　弹弓的弓身做好后，薛菀想了想，没用村里男娃儿常用的宽牛筋，而是找到做牛筋的那户工匠，请他帮忙做了三条稍微细一些的牛筋条，然后将三条牛筋分两头绑在弹弓上，牛筋中间还特意给串了一块宽牛皮兜。

　　弹弓完成后，薛敬稀罕地抱在怀里，连着抱了好几天，才稍稍肯放下一会儿。一趁人不注意，他就悄悄抱着弹弓到家后面那条小溪旁捡石子，用弹弓缠着去打小溪里的小鱼虾，甚至偶尔还会去打溪边树上的小鸟儿。

　　薛菀偷偷笑他到底是个男娃儿，就是和其他在乡间疯跑大叫的男娃儿相比，蔫了不少。

　　出了立春，进入雨水节气。春雨绵绵而至，润物无声。草木萌动，大地回暖。田中林间，枯木逢春，四处点绿。春之气息犹如一个巨大的怀抱，将天地万物温柔地拥在其间。

　　趁着某日没落雨，青山村的壮丁们急匆匆的走进各自的田里，培土施肥，清理深浅不一的水沟，将积水排出去。

　　薛菀家也就六亩田，薛南与陈氏两人忙活了两日，便又闲了下来。

　　自从分家后，陈氏便时常与薛南商量银钱的事。再也不能当交完钱就甩手的老爷，薛南也被敦促着为儿子念书要早做筹划，总算对家中生计用了不少心思。

　　趁着还没到农忙，他接了村中一户的木匠活儿。要打制一套桌椅和两个木箱，有几样打制桌椅的小工具在搬家时没来得及拿。他便又回到老宅去取。

　　晌午他回去时，恰巧薛莲到院儿的井中提水。薛南瞧见她，这才想起那日从县上回来后陈氏得知薛莲与张顺定亲后，叮嘱他转告薛莲的话。

　　便将薛莲喊去院子一隅，低声说：“瞧二哥这记性，见到你我才想起来。你嫂子前几日去帮大山娘生娃时，说是听到一些关于张顺家的话。让我悄悄告诉你，张顺的娘和小妹性子有些怪。你回头和咱娘说说，在办亲事时注意些，别在礼节上出啥纰漏。以后若是嫁过去了，头几个月也得收收脾气，免得和她们处不好。”

　　陈氏本是好意提醒。毕竟她进薛家门时，薛莲正年幼，她帮着婆婆一起照看她。一年四季的衣衫鞋袜也是陈氏在打理，她原想着薛莲与她还算亲厚，这才叮嘱薛南传话。

　　不料隔了几日，张家已然下了聘礼。薛南此时再说与薛莲听，时候便有些迟了。再加上分家后，孙氏一直在她耳旁抱怨陈氏如何如何不好，撺唆二哥与她闹分家等等，连带着薛莲竟也被孙氏带了过去，在心中对陈氏生出嫌隙来。

　　此时薛莲一听薛南到今日才说这些话，以为是陈氏故意拖到下聘后才告诉她，当下便沉了脸，瞪了薛南一眼，“二嫂这时候才让你说这些给我听，又有什么用！聘礼都下了！她是看我未来夫家太好，故意拿这些话儿来埋汰我，想我嫁得不痛快吧！”

　　言闭也不等薛南解释，扭头便进了东屋。

　　薛南原是好心，不承想竟惹自家妹子不快，见她给自己脸色看，很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的老把人往坏处想？好话怎的还给听岔巴了？她过得不如意，对我能有啥好处？”

　　遂用手抹了把脸，懵头懵脑的回家去吃饭了。

　　回到家，越想越觉得纳闷，薛南便把薛莲的话告诉了陈氏。

　　陈氏听完，生了好大一场闷气，心道小姑怎么也如此拎不清。心里打定主意，除非年节儿礼仪此类面儿上的事，否则今后再也不跟老宅的人多有来往。

　　薛菀在一旁默默当着听众，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分析总结。薛莲成日都与孙氏呆在一起，无论是思想观念还是感情都十分依赖于她。孙氏本来就不喜欢陈氏，薛莲被她带歪了那是再正常不过。

　　看来懂事与否和岁数没啥太大关系，对一个人的喜恶是可以轻易被他人情感支配和动摇的，而自我对是非的判断力又时刻会受到生活环境的左右。

　　也许以后等薛莲嫁出去，换了不同的环境，她才能撇开情感所带来的迷障，懂得分辨真正的好坏是非吧。

　　由薛莲又联想到自己，薛菀不禁浑身抖了抖。她可不想成天因为这些家宅中鸡毛蒜皮的无知猜忌而破坏自己的快乐。

　　要想过得高兴，还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去做，努力往自己所喜爱的领域用心经营，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至于老宅那些不喜欢自己，而自己也不喜欢他们的人和事，反正现在都分家了，那当然是眼不见为净。

　　在自己的小屋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薛菀发现了置于衣柜之上的一个小布包。这才想起那是那日去县里卖犁后顺手买的干桂花。

　　薛菀忽然想起买这干桂花的原因。之前陶莹主动帮自己在做菜时解了几次自己的小危难，她还没机会回报陶莹呢。眼下就趁着有空，想点办法帮她发挥一下优势，让她的好闺蜜靠手艺挣点小银子补贴一下家里吧。免得自己老惦记欠着别人的人情，睡觉都会觉得不踏实的。

　　*

　　不到农忙的时候，青山村的大多数人家都是一日两餐。薛南要做木工活儿，故而家中只有他在这几天每日食三餐。

　　薛菀拿着干桂花从西屋出来，与正在吃饭的薛南和缝补衣物的陈氏打了声招呼，就跑到隔壁去找陶莹了。

　　陶家的家境与自己家差不多，三间草泥胚的屋子，西边还有一个简易的草棚子用来养牛。

　　陶婶的婆家嫌弃陶婶儿生不出儿子，分家时刻意刁难，只给了他家两亩下等田。他家的牛还是陶婶儿的娘家送来帮衬他们的。

　　既然两家家境相近，薛菀与陶莹来往，心里就比较松快些。

　　“莹儿姐姐，在家不？我来找你玩啦。”

　　陶莹穿着碎花旧布围裙，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堂屋走出来，“哎，在家呢。婉儿妹妹咋来了？”

　　“来找你玩儿呗。陶叔陶婶儿呢？”薛菀往院子里扫了一圈，没见到大人，也没见到陶彩，“咦？彩儿妹妹呢？”

　　“爹娘去里正家里帮着修房子去啦。彩儿跟着几个要好的小丫头去村头儿的榆树上采榆钱了。”陶莹笑着将她迎进堂屋，取出一只陶碗给她倒水喝，“婉儿妹妹尝尝这泉水，是我爹大清早去山上背回来的。喝着有股淡淡的甘味儿。”

　　陶叔陶婶儿在农闲时经常会到村里几个家境好的人家做帮工贴补家用，这点众人皆知。

　　薛菀点点头，从怀里捧出一个小布包儿，捧在手里颠了颠，笑说：“莹儿姐下晌有空不？有空咱一起做个小吃食呗？我在县里的点心铺子和咱村里的小货栈都看了，没这种吃食卖呢。若做出来滋味儿好，咱就可以用它卖点钱补贴家里了不是？你手这么巧，若是能靠手艺赚钱，你也可以给自己存嫁妆呀。”

　　听到能赚钱，陶莹顿时来了兴趣，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秋水似的眼眸直闪光，“好啊。是何吃食？”随后又想起薛菀说的存嫁妆，经不住脸红，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嗔道：“快小声点儿。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啊。你比我还小呢，脸皮竟是这般厚。”

　　薛菀弯着眼睛嘿嘿笑，吐了吐舌头，“怕啥。这儿就咱俩。又没其他人听了去。”又正经回答起陶莹的问题：“桂花糕。莹儿姐听说过没？”薛菀小心地打开小布包，“用桂花、蜂蜜、饴糖、面粉、糯米粉和菜油就能做。”

　　“没听说过呢。”陶莹一听要这么些食材，立时有些犯难，“我、我家只有饴糖和一点儿面粉、还有菜油，没蜂蜜呢。”

　　薛菀笑呵呵道：“莹儿姐别担心，我有五十文钱，稍后可以去小货栈买点来。我知道这吃食该如何做，可惜我手笨，怕做不好。所以请你来一起做，做好咱们一起卖了它分钱就行。”

　　陶莹咬了咬下嘴唇，心想自己若做出来能卖掉，就少分点钱儿吧。别让薛菀吃亏就行，遂点点头，“好，那就这么办。”

　　两人刚一打定主意，陶彩拎着一竹篮的榆钱儿从外头一蹦一跳地跑进院子，“姐，我回来了。我采了一篮子榆钱呢！”脆嫩的嗓音里含着止不住的喜意。

　　薛菀见她回来，忙对她招招手，“来，彩儿妹妹回来的正好。陪我去小货栈买点东西。”上回她陪薛南去县里卖新犁，归家后薛南悄悄塞了五十文钱给她做零花钱儿，她还没机会用呢。

　　陶彩个性活泼，一听薛菀找她去小货栈，觉得又有事可做了，十分兴奋。拉着她的手就想走，“好呀好呀。我要去！”

　　薛菀用手轻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将如何处理面粉与陶莹讲明白，才牵着陶彩的手与她一起出了陶家院儿。

　　不大一会儿，在小货栈买齐材料，薛菀与陶彩洗净双手，便与陶莹三人忙活到一块儿去了。

　　一切为了银子，加油！

　　几人都是第一次做，薛菀只知道理论，自己从未做过。折腾了近一个时辰，第一批桂花糕才好不容易被做出来。

　　幸亏陶莹手巧，做东西又仔细，第一批桂花糕虽然有些蒸得过了火候，可当她掀开锅盖时，一股桂花清香混着谷香的味道扑鼻而来，仍是勾得三人当场就一人一块给吞进了肚子里。

　　“味儿真好啊！”陶彩吃得两眼璨璨发光，嚷嚷着要和两个姐姐赶紧做第二批。

　　日头渐落，红霞铺天。青山村村尾的农家小院子里，三个女娃儿如满载而归的雀儿一般，叽叽喳喳笑闹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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