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匠女

　　薛南与薛菀到家时，申时已过半。蔚蓝的天际万里无云。阳光渐渐弱下来，缓缓向西边收拢，像是一层淡淡的橙金色幕帘。

　　隔壁陶家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薛家此时却静悄悄的。

　　薛南与薛菀走进院子，发现薛敬卷着袖子抱着膝盖蹲在院子西侧，正望着面前的一个木盆子发呆，像个软糯糯的小团子。

　　“敬哥儿，怎么就你一人在家？你娘呢？”薛南一边将身上的棉褂子脱下来，一边问。

　　薛敬蹲着，看上去小小的一团，见到爹和姐姐回来，忙站起，瘦精精的小脸儿绽出高兴的神采，“前面大山他娘生娃，把我娘叫去帮忙了，说让我们晚饭自己烧着先吃。”

　　薛南点点头，去院子角落抱了一摞桔杆儿到灶间去了。

　　薛菀看见木盆里有两条半尺多长的鲫鱼，欣喜的问薛敬哪儿来的鱼。

　　薛敬眼睛亮闪闪的说是隔壁陶叔下晌在村子前那条河里捞的，总共捞了五条，送了他家两条来。“娘还让我去打了一斤豆腐，本想着今日等爹和阿姐回来，晚上做腌菜豆腐炖鱼的。”

　　晚上有鱼吃，薛南笑着说那可以去小货栈里打一斤酒来喝。又将桔杆儿分成一小搓一小搓的，方便等会儿烧火用。

　　“爹，你去歇会儿吧。我和阿姐来烧饭。”薛敬朝堂屋里喊。

　　“行。那我去东屋睡会儿。”薛南点点头，从水缸里打了盆水洗脸洗手。来回赶了两个多时辰的牛车，又搬又扛的，他还真有些乏了。

　　薛菀苦哈哈的扫了一眼面前乖巧的萌正太，心说小弟你可把老姐给坑惨了。她学习好，头脑活络，但若论起做菜做饭，薛菀自觉还真没这个天分。

　　穿越以前在家的时候，用煤气炉她烧得菜只能算勉强能吃。到了这个时空，没有火候容易控制的煤气炉，她还真没把握能把菜烧得能入口的地步。

　　之前陈氏在家时，都是陈氏掌勺，她就洗菜摘菜烧火打个下手。今儿掌勺的不在，望着面前大眼睛发出殷殷光彩的小男娃儿，薛菀艰难的将那句“弟弟你来烧菜，我来给你烧火”的话给咽了回去。

　　“好，姐姐去洗个手，杀、杀鱼。”薛菀扯了一下嘴角，苦笑着说：“弟弟你就把青菜摘了吧。”

　　薛敬响亮的答了一声，蹦跳着去摘菜了。

　　薛菀无奈地拿起菜刀，想刮鱼鳞。可惜两条鲫鱼欢实的不得了，薛菀好几次刚将大的那条抓在手中，不一会儿它就呲溜地滑到地上去了。

　　薛菀气不过，两手合握住它，将它往地上重重一摔，那鱼被摔晕了才老实下来。

　　薛菀皱着鼻子，强忍着浓重的鱼腥味儿和血味儿给它刮鳞开膛，等到终于收拾完那两条鱼，她已经精疲力尽了。

　　将两条鱼在木桶中漂洗干净，薛菀忽然想起可以做鲫鱼豆腐汤。这儿做鱼大多都是用腌菜豆腐来炖煮着吃。虽然这种做法也很好吃很下饭，但她更馋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

　　想起这道汤，薛菀又兴奋起来，“小弟，咱今儿不做腌菜豆腐炖鱼了，姐给你做鲫鱼豆腐汤吧。”

　　“好呀，阿姐做啥我就吃啥。”薛敬对吃食不挑，只要是吃的，他都会表现的很高兴。

　　家中就两个灶头，一个用来煮麦饭，另一个就用来烧菜。

　　为免青菜沾上鱼腥味，薛菀决定先把青菜炒出来。

　　想得挺美，可惜真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当薛菀将青菜倒入锅中时，因青菜上的水珠子没被晾干，使得锅中爆出了许多油点子。

　　薛菀吓得惊呼后退，拿着锅铲想去翻炒却又不敢靠近。直到爆起的油点子少了，她才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囫囵着翻炒了几下。

　　原本一盆绿油油的青菜，硬是被她烧得又焦又烂，有些菜梗部位还没炒熟。

　　薛菀与薛敬两人望着这一盘惨不忍睹的青菜，大眼瞪小眼儿，不知那个鱼汤还应不应该让薛菀来掌勺。

　　正愁着，竹篱笆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嗓音，“婉儿妹妹，在家不？我家的盐巴没了，能借点吗？”

　　薛菀吁了口气，心想总算能稍微歇会儿，走到堂屋门口笑着和陶莹打招呼，“莹儿姐，快进来。”说着，接过她手里的小陶罐，给她舀了两勺盐进去。

　　陶莹进屋后，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什么味儿？”还不待有人回答，她便一眼瞧见灶台上那盘黑不黑绿不绿的炒青菜，顿时不忍心地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呀，这是怎么了？”

　　薛菀尴尬地嘿嘿笑着，用手揉了揉脸，蹭上一块油渍，“那个……我、我做得不好。”

　　陶莹捂嘴笑起来，弯成月牙儿的明眸闪着水亮的光。她瞥了眼灶台旁鱼鳞被刮得东一块西一块的鱼，不用薛菀拜托，就手脚利落的提起桌上的菜刀又将那两条鱼没刮干净的鱼鳞给处理了一番。

　　“要做什么？腌菜豆腐炖鱼吗？我来帮你吧。”陶莹将鱼放到一旁的竹篓子里沥干。

　　薛菀简直就像遇见了救星，恨不得抱着她的胳膊撒娇。眯着眼儿讨好的笑说：“莹儿姐肯帮忙，那我就得救了！”

　　见薛菀偷懒偷得如此光明正大，陶莹宠溺地瞥了她一眼，又对薛敬柔声说：“敬哥儿，帮忙把盐送到我家给你彩儿姐姐，行吗？”

　　薛敬脸儿一红，腼腆的轻轻点头，乖乖的捧着陶罐跑去隔壁送盐了。

　　陶莹望了眼薛敬瘦小的背影，心中十分稀罕这个可爱乖巧的小男娃儿。
　　他爹娘就盼着想要个男娃儿，可惜她娘自从生完妹妹陶彩以后，就一直没动静。
　　不知是伤着了还是怎的，吃过几副药，仍是没怀上。
　　时日长了，爷爷嬷嬷都嫌弃她娘不能生儿子，成日摆脸色给她娘和两个孙女看。简直度日如年。
　　最近两年爹娘都息了怀男娃的心思，与老宅分开单过，这才算是过上了安生日子。

　　薛菀的话将陶莹的思绪拉回来，“不，莹儿姐，不做腌菜豆腐炖鱼。咱今日做个新花样儿。”

　　陶莹来了兴致，因忆起家中烦心事而消沉的脸色褪去，笑得像是春日里初开的桃花，“好，你说怎么做，我来做便是。”

　　薛菀望着她赏心悦目的漂亮脸蛋儿，“先在锅中倒点油烧热，然后放姜片进去，再把鱼放到锅里煎得两面鱼皮微微爆起，然后倒水、放入豆腐一起煮开，撒上葱花。再用小火炖一会儿就好。”

　　薛菀虽不会做，但她对工序记得很牢。小时候她奶奶常给她煮鲫鱼豆腐汤喝，她就喜欢踮着脚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做。

　　陶莹一边听她指挥一边做，竟也像模像样。不出盏茶的功夫，鱼汤的鲜香味儿便飘得整个堂屋都是。

　　“哇！莹儿姐，你做菜真是有天分啊！我就不行。炒个青菜都会炒糊……”薛菀对陶莹的巧手艳羡不已。明明她是第一次做，却能做得这么好。闻那个味道，竟和她奶奶的手艺不相上下。

　　陶莹将鱼汤盛到大瓷碗里，用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笑说，“会做菜算个啥。农家女娃儿都会。我也不能像你那样，会认字看书，能帮家里大人制新犁卖钱不是？你这本事啊，在咱村儿里，可是头一个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陶莹记挂着家中便匆匆回去了。她娘也被喊去帮着大山娘去了，在村子里，女人生孩子是顶天的大事。

　　但凡一家生孩子，左邻右舍的媳妇婆子都是要赶去帮忙的。陶婶儿不在，家中大小家务自然就得陶莹来操持，彩儿才刚九岁，只比薛敬大一个月，顶多只能帮着她大姐打个下手。

　　晚饭做好，薛南睡醒了，带着两个娃儿坐在桌边，眼睛盯着桌上那一碗堪比牛乳似的浓白鱼汤，闻着香味直瞪眼儿。舀了一勺尝了一口，立时眉眼舒展，咂巴着嘴叹道：“这味儿怪好！鲜得很。赶明儿我再去河里捞两条，咱还这么做！”

　　薛敬馋的直咽口水，薛菀赶忙给他舀了一小碗，让他先喝着。他不肯，非得等陈氏回来才喝。薛南好生哄劝了几句，连带薛菀一块儿哄，他才小心翼翼的把碗凑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的猫儿般抿着喝，像是舍不得，又像是十分珍惜似的品着。

　　薛菀告诉薛南这鱼汤是陶莹按照她说的从杂书中看到的方法做的。

　　薛南很是感叹，说陶莹不但貌美，在他们村儿里更是一等一的手巧。一手好菜饭比几个巧手出名的媳妇儿烧得都香，针线做得也好，还能跟着她爹娘一起下地干农活儿。这还不到十五岁呢，附近十里八乡的媒婆都明里暗里在青山村打听她好多次了。

　　说着说着，薛南眯起眼睛，轻轻拍了拍身旁小猫儿似的小儿子的脑袋，“你呀，将来好好念书。以后出息了，能取个有莹姐儿一半贤惠漂亮的媳妇儿，你老子我就知足了。”

　　薛敬小嫩脸儿通红，眼帘半垂，纤长的睫毛颤巍巍的，内里透出清亮的光芒。他慢吞吞地喝完碗里的小半碗鱼汤，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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