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月迢迢

作者:晴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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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1)



      知知腿伤,在家躺着的第三天,鹤溯像往常一样,嘴里叼着苹果,从窗户翻了进来。

      “你再这样登徒子作为,明天我就在窗下放捕鼠器了。”知知靠坐在床上看书,听到窗边动静,头也没抬。

      “那你倒是放啊。”面对威胁,鹤溯毫不畏惧,“默默地放,不要告诉我,权当给我反应力一个试炼。”

      他走了几步,大大方方在她床边坐下,伸手不客气地拍了拍她被子下的腿:“怎么样了?”
      他拍的是右腿,知知伤的是左腿。

      “你换一只腿拍的话,就马上不怎么样了。”
      鹤溯哦一声,伸手过去,仿佛真的打算拍她另一只腿。

      他作势非常逼真,手都落下去一半,知知动都不动的。鹤溯住了手,心想:知知都熟悉他的各种伎俩了,真没意思。

      两个人静了一会。
      轮到知知问他:“你过来是什么事?堂主给新任务了?”

      “也没什么。”鹤溯咬了一口苹果,仿佛真的是没什么,“就,这几天凤衔铃歇业,堂主让我们没事别去锦阁。”

      脸色骤沉。
      与鹤溯一派轻松的表情不同,知知放下书,表情严肃:“是吴夔吗?同伙过来了?”

      鹤溯摆摆手:“不是不是。吴夔好好的,被我们关着呢。”
      “是新朝新法令,最新颁布的一个,胁娼令。”鹤溯顿了顿,解释了一下,“就是禁止那个的令法。”

      他继续说:“青锦给我们淮州传了信过来,据说来禁查的官员已经在路上了,让佘弦堂主这几天避一避。”

      青锦,九分半堂真正主人的所在地。

      以“魏阙颠沛,江湖自当汇聚成海,保己安宁”的名义,那人多年前集结各大势力,创立九分半堂。
      它是个联盟而成的江湖帮派,目前在大周各地共有十六个分堂。偶尔会善心济民,偶尔也要与官府作对,称不上正义,全为自身利益行事罢了。

      淮州凤衔铃分堂武力不强,但因靠海,耳目灵透,主要负责消息收集之类的事。

      身在青锦的堂主本人对这边分堂很是信任,管治颇松。
      佘弦与华迩这几年尽心护佑淮州势力的稳定,还是头一遭,收到这么简截了当的直接命令。

      闻言,知知对这个消息没有作怀疑,问道:“胁娼令……那知道是哪个官吗?”

      “没说,估计是青锦也不知道。”

      知知拧着眉,不自觉开始思考。

      这类的调查以前也不是没有,只是一直没有具体细致的规定发下来,查了也不会有大损失。
      好多酒楼或乐坊,被查了都会喊冤枉。他们或许是真正清白的,这一码归一码。
      但是如果凤衔铃喊这一声‘冤枉’,实在显得有些单薄。

      没别的原因,确实不冤枉。

      凤衔铃,就是吹着曲子,干那个的。人尽皆知。

      知知出入锦阁,好多次都看到凤衔铃楼口,有妇人在破口大骂。
      要说立场,知知绝对站在凤衔铃这边,但对那些可怜又可悲的妇人,知知无法反驳她们什么。

      知知问:“除了歇业以外,堂主有说要做什么吗?”
      鹤溯把苹果啃得嚓嚓作响,摇了摇头。

      歇业……最简单的办法,也是最没用的办法。
      凤衔铃近期歇业,这确实可以躲过前来调查的官员。
      但也只是短期应急而已。总不能西京的官来一次,凤衔铃就歇业一阵,那什么时候是个头。

      青锦那个雷厉风行的堂主,怎么会下如此懦弱的命令?

      知知低头,正暗自琢磨着,忽然被人用手指弹了头。

      “我只是来告诉你别去锦阁的事,你问这一堆,又在想什么呢?”

      他出手得意外,知知捂着额头,僵着眼,一时没什么反应。

      鹤溯又说:“我们凤衔铃分堂一向很乖,青锦给来的命令,照做就是。”

      “但这并不是彻底解决的办法。”

      “彻不彻底,青锦的那位有她自己的想法。”鹤溯的表情很淡,声音竟有些冰冷,“西京的皇帝想改革旧朝颓靡风气,颁布胁娼令,这对凤衔铃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危机。但我们一定就必死无疑吗?绝不会。”

      沉默了阵,他的语气又变回先前的散漫、随性、不要脸。

      “我们的知知啊,还是个小孩子,一听家要没了,心都慌了对不?别怕别怕。来,吃口苹果压压惊。”

      他嬉皮笑脸地把自己啃得只剩核的苹果凑到知知面前。

      知知黑脸地拍开他的手,道:“你不也才十五,和我一般大。”

      “你还知道你也就十五啊。天天木着脸,脑子里的思虑比海还深,出命令冲在第一个,撤退垫最后,伤腿伤背伤胳膊,折寿的啊知知。”鹤溯把苹果核扔出窗外,拍了拍手站起来,“华迩堂主也说了,要你这两天安安分分地养伤,不许动腿,更不许动脑。”

      “嘿咻……”他两步一跨,走到窗边,准备怎么来怎么去。

      临走前,他蹲在窗框上,说最后一句话:“知道你比谁都在乎凤衔铃,但你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往外一跳,走了。

      **

      在家躺到第五天,知知觉得伤口应该愈合得差不多了,并且鹤溯两天都没来,她整日躺着,担心凤衔铃出事她却浑然不知。
      再也闲不住,想去沉鱼坊看看情况。

      拄着拐杖出门的时候,隔壁大娘正好从早市上回来。

      “知知?你这还伤着,要去哪啊?”
      大娘把买来的东西往自家门口一放,就过去搀着知知。

      “我伤好了,差不多了。”知知微笑着,撒了个谎,“我只是想去长兴坊随便看看热闹。”

      “又去看热闹!你上回看人打架的热闹,这腿就被误伤了,现在还去!”

      “不看热闹不看热闹。”知知笑得很无奈。

      前几天拖着伤口回来随口找这理由时,可没想到今天会被这般反驳。

      她忙改口:“那我就去散个步行吗?马上回来。”

      大娘十分坚决:“那我就陪你去吧。”

      知知还欲再推脱,大娘干脆把手臂缠紧了。知知看这架势,就知道她是说不动的,遂放弃。

      因为有大娘跟在身边,知知顾忌身份没去沉鱼坊,最终还是来到了长兴坊。

      长兴坊的茶铺老板,就是那个年前荣升掌柜的老刘,那个把空地租给卖艺人的老刘,最近新铺生意很火,整天都美滋滋地过着日子。
      知知被大娘搀着进门的时候,老刘正拨着算盘与客人说闲话,看见知知,愣了一瞬,又马上恢复正常。

      “二位客官,里面请。”小二招呼着,把她们迎进了店内。
      两人路过柜台,趁着大娘没注意,老刘低声对知知说:“知知姑娘,堂主吩咐过,不许你四下走动。”

      老刘也是九分半堂的人。

      江湖人出入淮州,听闻过鼎鼎大名的九分半堂,更加知道凤衔铃是九分半堂所属。

      但凤衔铃只是九分半摆在明面的大招牌,其暗地里盘根错节的隐秘商铺更是数不胜数。
      老刘这个不起眼的小茶铺就是其一。

      在不能出入凤衔铃的时候,知知要与堂内交换消息,要么像前几天鹤溯那样来找她,要么她来老刘这等人。

      “老刘,”知知眼睛朝沉鱼坊的方向扫了一眼,“凤衔铃。”
      老刘皱着眉头,低头拨算盘的时候悄悄点了点头。

      大娘小心地搀着她在位子上坐下,不忘叮嘱道:“在这喝口茶,然后去艺摊上随便看一会,就该回去了,知道吗?”

      “好的。”知知严肃的脸色瞬间换了,面向大娘,笑着回答。

      小二送茶来的时候,偷偷给知知塞了张纸条。
      知知手指一弯,纸条藏进袖子。

      茶香味浓,大娘满意地喝了半杯,随意说着:“说起来,艺摊上那个说书的,这几天好像都没有来。”

      知知一只手端着茶,正慢慢咽着,闻言一顿。
      她问大娘:“什么时候的事。”

      “约是四五天前吧,不是说有客人在摊子上打架吗?把他的摊子砸了后,他就没出现了。这两天,是一群杂耍的在那儿。”

      知知低下头,忍不住担心起说书伯伯。

      那天,她回到艺摊听完那场就回到锦阁领罪,接下来都躺在床上。
      竟不知那说书人后来到底是怎么收拾烂摊子的。

      知知一边旋着茶杯,一边眼睛无焦地对着桌沿,脑子里在想很多事情,凤衔铃,西京胁娼令,说书人……

      门口又传来小二热情洋溢的招呼声:“这位客官里边请。”
      知知的思考骤停,仿佛有什么人的手擒住她的视线,扯着她往门口看。
      她鬼使神差地偏过头。

      一眼,惊心。

      从门口进来的青年,仿佛是从梦里走出来的梦魔: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微笑,熟悉的墨发黑眸。
      只是眉眼比梦里更真实,更精致;只是脱下了梦里熟悉的盔甲,换上寻常人的装束;只是从前仅来去在梦里,现在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秦……乙……怀……
      怎么会……秦乙怀……

      知知端着茶的手失力,茶杯脱手,撒出大半杯茶水。
      她慌忙地低下头,用袖子去擦。

      龙额侯府的小侯爷,当年极北的秦小将军,这几天频频惊扰她梦境的秦乙怀。

      ……

      他应该远在西京皇城,应该在锦绣堆前淡淡地低眼含笑,应该在侯府里对着积灰的盔甲、用另一种安静的方式守护家国山河。
      怎么会这样一身布衣,如同寻常百姓般走进这间淮州的小茶铺。

      知知喃喃道:“胁娼令……西京……”

      如果……如果来调查凤衔铃的西京官员就是秦乙怀的话……
      秦乙怀……

      山林间,他摸着她的头:‘知知,好孩子。’
      临行前,他保证:‘东线战事结束,我会马上回来。’

      上一世的记忆随着这个人的出现来势汹汹,一些早该被忘掉的细节纷纷闪现在脑海里,山间雨林的并辔、雪峰寒岭的依偎、集营篝火的欢闹,还有最后那一别再不相见的勾手之约。

      如果是秦乙怀来调查凤衔铃……

      砰、砰、砰。
      知知无法思考下去,沉重的心跳在胸口处重锤她全身。她想拼命冷静下来,她想告诉自己,千万要镇定,不要慌张露怯。

      “客官,您要点什么?”
      “来一壶茶,再随便一盘普通的点心就好。”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知知努力拼凑起来的勇气轰然倒塌,什么冷静什么镇定都不剩,脑子里喧嚣着:离开这。
      “大娘……我们回去吧。”

      大娘看向知知,发现她脸色十分苍白,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按在桌上的手竟然隐隐发抖。

      “你这是……”大娘紧张地捉住她的手,“伤口又疼了?”

      知知手指冰冷,勉强地回着:“嗯,有点。抱歉,我们快回去吧。”

      “好好好。”

      秦乙怀坐在门口附近,似乎察觉到她们,淡淡的视线扫过来。
      知知尽量直视地面,忍住不去在意他的目光。

      像正常的路人的一样就好,不要急切,不做停留。知知心想。
      也是头一回,她竟然觉得举止正常点是这么困难的事。

      离门口越来越近,秦乙怀看她们的目光也已经收回去。
      知知偷偷咬唇:还差一点点,只要走出这个门就好。

      偏偏事与愿违。手心在不自觉中,出了许多汗。握着拐杖的手太过紧张,拐杖从掌心滑脱,直直掉落在秦乙怀脚边。

      秦乙怀收回去的视线,再次被惊扰,从地上的拐杖,回到她身上。
      他起身,拾起,慢慢走过来。

      知知浑身僵硬。

      “姑娘,你脸色不太好,要帮忙吗?”
      “不,不用。”
      知知侧过身,僵硬的视线从地面缓慢上移,洁白的鞋面,苍青的长袍,最后是他的脸。

      砰,砰,砰。
      秦乙怀。
      ‘这场战事结束后,你愿不愿意跟我回西京。然后,让我永远陪着你。’
      心跳声不可抑制地从胸口处传出来,一声一痛。
      知知不懂,为什么再次近距离看到这张脸,竟然轻易就能让她鼻子发酸,喉间像燃起了一簇火,直直烧到她眼眶发热。

      “姑娘?”
      “我没事……谢谢。”

      知知从他手里接过拐杖,再次慢慢向门口走出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秦乙怀没动,他的视线依旧缠绕在她身上,仿佛在探究,仿佛在怀疑。
      直到她踏出低低的门槛,秦乙怀才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

      ……

      清波的冬春交际向来准时,但知知却无端觉得,时间在往回走,今日的风冷如寒冬。

      艺摊的刀剑杂耍代替了长案与醒木,说书人的故事停止于经年的分离。

      那话本若有后续,会是什么样。

      秦小将军与狼女知知。
      两个人相爱在说书人的故事里。
      数年后,再次见面,擦肩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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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将军临行前立了个flag,所以回来后,媳妇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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