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月迢迢

作者:晴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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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妻(2)



      知知陷入沉沉的幻想之中,被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拉回现实。

      “林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知知回神,‘可以’两字说了一半,发现自己衣冠不整、伤口大露。
      她慌忙改口道:“不可以不可以!稍等!”说着,手上仓促地给自己包扎,整理衣服。

      门外的秦乙怀应该是听到了她手忙脚乱的窸窸窣窣声,低低笑了两声,说:“林姑娘不急。”

      给自己的腿胡乱包了一团,穿好衣服,她一瘸一拐地去开门。

      门外的秦乙怀端着几碟饭菜,颇有耐心地静等,看到知知跛着腿出现在门后,略有歉意地笑了一下。
      “我应该再晚一些来?但生怕到时林姑娘已经睡了,更不好打扰。”

      他把手中的几样菜递给知知,接着又从袖口拿出一小白瓶:“这是日间给过姑娘的金疮药,但我觉得一瓶可能不够,便又去买了一瓶,方才忘了交给姑娘。”
      把第二瓶金疮药立在喷香的佳肴边,最后,他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交流:“那么,林姑娘好好休息。”

      他抬腿要走,只是知知条件反射地喊住他:“秦乙怀。”

      熟悉的语调让秦乙怀脚步一僵,知知自己也被吓到说不出话。
      ‘秦乙怀’,她怎么敢就这么把心里呼唤的名字叫出来……

      气氛有片刻僵硬。

      秦乙怀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转回身,嘴角还是那种完美无缺的疏离的笑容。

      他说:“我叫秦仲思,或继续喊我秦先生也无妨,林姑娘不要再记错了。”
      他这是在提醒她,公共场合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至于那句脱口而出的名字为什么如此像藏于心底的某一个人,他选择无视。
      “那么,林姑娘叫我,有什么事吗?”

      只是冲动失言,知知并没有特别的事情要与他说。
      “没、没事。”

      秦乙怀点点头,转身又要走。

      “等、等等……我们说说话吧。”

      秦乙怀耐心地再停下来,又看向她。

      她稍有窘怯,语调都弱了三分,似是喃喃:“可以吗?”

      被‘戏弄’两次,秦乙怀竟然没生气。依旧笑脸对着她,语气平和:“可以。”
      他就这么在走廊上盘腿坐下,笑意盈盈:“我听说最轻松惬意的聊天就该贴着土地……可惜现在外面落雪,退而求其次,我们就在这里如何?”

      知知愣了愣,低头说好,也随着他,原地坐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诡异地坐在地上,中间隔了一道敞开的门,开始了沉默尴尬的对视。

      秦乙怀没有率先开口。这很正常。是知知要求说说话,但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叫住秦乙怀,只是她一时兴起的冲动。
      他肯定也看得出来,但竟然就这么迁就她了。

      她明明,很讨厌被人迁就的感觉。

      上一世作为狼女,在野兽之间生活,生存竞争,强者为王,她自小就没有‘人’之孺慕恻隐之心。
      变强,活下去。
      比起软弱地被保护,她更希望保护别人;比起群体中狼狈地乞食,她更愿意独处去夺食。

      她的习惯养成多年,只在遇到秦乙怀之后,有了例外。
      秦乙怀对她的纵容与保护,她拒绝不了;‘想在秦乙怀身边’,她控制不住。

      这种例外,哪怕死一次,换一世,也改变不了。

      自己六年来淡然无争,只因与秦乙怀的重逢,便滋生出斩斫不断的无穷欲望。
      知知低眸,眼中满是痛苦和挣扎。

      两边都沉默着,与知知的黯然失落不同,秦乙怀在思考的,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没脾气地应她要求。

      自晚间听她亲口说对自己有所敬仰,他心里就一直有某种微妙的感觉,介乎于愉悦与尴尬,还有几分懊恼。

      在西京,视他为英雄、在府前叩拜的百姓不计其数;倾慕他,想结一段良缘的貌美女子也络绎不绝。
      不论尊崇与爱慕,他都应该已经司空见惯,能够平静清心地应对了才对。

      只有面前这个林姑娘,仅凭轻描淡写的‘敬佩尊重’,全无暧昧的一句‘担心’,就让他的心潮起了波澜。

      不该如此的。他痛恨自己有这样的心情。

      最不该的是,他不止一瞬,把林姑娘和知知混淆,在她身上,泄露原本属于知知的温柔。

      特意来送饭菜和金疮药,这其实已经算做多余的心软与热情。
      再做格外的事情,连他自己都要厌恶自己。

      答应她的要求,是他控制不住的允应;不入她的房门,是他自我欺骗的清白。

      此时无言。

      他在等林姑娘说话,如果开口即是某些暗示,他便起身就走。

      对面的小姑娘眼神黯淡,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她似鼓足勇气,想要说心里话。
      秦乙怀屏息等待,为自己吃了颗定心丹。

      她缓缓开口,说的是:“关于胁娼令的事,凤衔铃有什么办法逃过一劫吗?”

      凉夜的走廊,似有寒雪吹落。

      秦乙怀:“……”
      这一句,把他所有的疑虑、警觉、烦躁、多情打碎。

      原来她满心公事,只是想问自己公家的未来,他竟然还想到没边的地方去。

      太自作多情了,秦乙怀。

      秦乙怀在心底里把自己骂了一顿,收拾收拾七零八落的心境,尽量神色自然地说:“办法是有。”
      他微微弯腰,用食指在地上写字。

      知知的心还怦怦在跳,看见秦乙怀脸上微弱的敌意消散,心里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最后关头,她猛然惊醒,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否则秦乙怀必定当场跟她翻脸。

      “林姑娘你看……”
      秦乙怀写完字,引知知看。

      知知低眼,发现他为了适应她的角度,还特意写倒了。
      他写了三个字:“娼”“妓”“伎”。

      “胁娼令,看起来无解,其实它的矛头只针对心里有鬼的人,对那些清清白白的,基本温和无害。”
      他手指点了点第一个字,说:“胁娼令,禁的是娼。但圣上也心知肚明,这事不可能防得住,越压的火越旺。所以,胁娼令,也只禁娼。”

      指向第二个字:“妓与娼不同。前几年,圣上施恩,妓被归入贱籍,虽然定年交税,好歹是有了身份。只有娼是无籍的野娼,来路不明另说,或许还自带病症。”

      最后是第三个字:“伎就完全没关系,老老实实歌舞卖艺为生,胁娼令就管不到她们。”

      知知点头,从最开始茫然一片,慢慢听出了门道。
      她本随心提出的这个问题,没想到还真有解决办法。
      很快便把缱绻不得的心事忘到脑后,沉入他娓娓道来的话音。

      秦乙怀继续说:“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三类的区别,而圣上则是有意在诏令中写得模糊,让众人以为这三类都被禁了,能顺势压一压如今南方盛行的淫乐颓靡之风。”
      他手指一划,把“娼”字划去。
      “钟离大人其实是来暗查你凤衔铃里是否存娼。要是所有人都是入了籍的妓或伎,他不会多管,马上便会回京。”

      凤衔铃的难题,被他说开之后,迎刃而解。

      “好厉害。”知知一瞬间就懂了,由衷地夸赞道。

      秦乙怀微微一笑:“是圣心清明。”

      “真的好厉害。”知知坦诚地说,“这些事,我确实一点都不知。”

      “其实按说,我不该把这些事说出来。”秦乙怀把地上的字都抹了,粘了一掌灰,拿出帕子来拭手,边擦边说,“但你也把自己的事告诉我,相应的,我不便隐瞒。”

      “万一我都是骗你呢?”知知的眼睛凝在他手中的帕子上。

      “那是你的事。”秦乙怀不以为意地笑笑,将帕子收回去,“我说了信任你,便是十足的信任。”

      “……真好啊。”知知不明意味地感叹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良久。

      长廊没了声音,安静至极,几乎连外面的落雪的窸窣都能听清。
      她在长长的无言后,突然问:“那你被人骗过吗?在你十足地信任之后。”

      秦乙怀愣了一下,被勾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神情一时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回神,苦笑着说:“为何突然这样问?”

      “我只是……觉得你对自己很有信心。一个人去鸿阳楼也好,把胁娼令的解决办法告诉我也好,你不曾考虑过,因为不够警觉而受伤,或让家人担心之类的事吗?”
      一不小心,知知透露出某些心迹。

      但秦乙怀没有发现她话语中潜藏的秘密,专心致志地回答她:
      “信心什么的,我凭一腔热血横冲直撞罢了……自然也有因为鲁莽而受伤的事,这在战场上并不稀奇。”
      “我的家人,早就做好了亲人会突然离开的准备。于我们来说,身死不是被掠夺,活着才是受恩赐。”
      “并且我现在……并不非常在乎我个人的生死。”

      身死不是掠夺,活着才是恩赐。
      知知感同身受,嘴里的苦涩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的生命应该在六年前就结束,却因遇重生。
      那年的仇恨也好,如今的酸楚也好,如果活着这么令人迷茫痛苦,那到底恩赐何谓?

      “你真的好厉害。”知知喃喃道,“我就很怕死……像我这样的人,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明白如此大义。”

      “林姑娘太高估我了。”秦乙怀的嗓音轻轻淡淡,如白雪飘在掌心那样温和缱绻,“我以前也不懂这些,直到……”

      话在嘴边,他才惊醒说了太多。
      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强烈的倾诉欲望,想把内心多年积攒的苦楚倾倒出来。哪怕这些苦,与眼前的人毫无干系。

      秦乙怀顿了顿,把话说下去:“直到我,不小心失去一个人。我才发现生命中没有某些人的存在,活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失去一个人。
      知知眉心一跳,瞬间猜到他说的是什么,理智上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是鬼使神差地,她非常在乎某句话,情不自禁地问出口:“什么样的人?”
      甫问出口,知知就后悔了。她害怕听到秦乙怀的回答,不论那是怎样的回答,她都害怕。

      秦乙怀目露悲戚,嘴唇动了动,在斟酌怎么解释。

      别说,我不想听。
      知知在心里喊。
      然而嘴唇紧抿,就是无法说出口。

      秦乙怀还是说了:“是我这辈子不会再遇到第二个的,最重要的人。”
      他用一种无比怀恋的口吻追忆道:“她是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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