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声

　　语文考试结束后，郑凛已然把元恪划归到了“自己人”的范围内，并且定义新同学“人美心善”。

　　元恪低头收拾书包，并没有理会郑凛。

　　周宁生拉着郑凛边往教室外走，边调侃一句：“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位元格同学了吧？”
　　郑凛纠正道：“那个字念kè。恪尽职守的‘恪’，不是格，你个文盲！”

　　夏明光、汤鸿信和程鸢三人随后跟出来。

　　十四班前门走廊的窗台上，此刻正坐着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少女。她低着头，晃着细白双腿，一边玩着手机里的消消乐，一边漫不经心地吹着泡泡糖。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来找我干什么？你们一中没开学吗？”五人之中，周宁生率先僵硬了脸色，当即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质问几句。

　　短发女孩的注意力从游戏转移到突然出现的周宁生脸上。
　　“啪。”泡泡糖吹破了，薄薄地覆盖在她嘴唇上。

　　常舒曼不自觉地皱起眉头，重新将泡泡糖咬进嘴里，边咀嚼边抬头确认了一下教室门前的牌子，是高三十四班没错。
　　“你也在这个班？”她说了一句让周宁生摸不着头脑的话，随即又低下头，接连消除了一串粉红色块：“真晦气！”

　　“你！”

　　元恪背着书包从十四班出来。
　　常舒曼懒得再跟周宁生废话，熄了手机屏幕，从窗台上蹦下来，自然而然地挽过元恪的胳膊。随即她又吹破了一个泡泡，最后对周宁生说：“我是来等她的，不是来找你的。我压根不知道你也在这个班。”

　　常舒曼拉着元恪走远，夏明光第一个开口问：“那是谁？”

　　郑凛随后也一脸好奇心满满的样子凑到周宁生面前：“儿子，爸爸几天不见，出息了啊！说！跟那个妹子什么时候认识的！”
　　周宁生面色很不自然：“谈不上认识，只是我家和她家有生意上的往来而已。”
　　他急于反驳，甚至没注意到郑凛在称呼上占了他便宜。

　　“嘁。不愿意说算了。”汤鸿信觉得周宁生遮遮掩掩地实在无趣，他转头问程鸢道：“中午吃什么，你拿个主意，我们一群都是选择困难症。”

　　程鸢低头看着自己的一个指甲上有些剥落的金箔装饰，皱着眉说道：“我想吃咖喱饭。”

　　“走走走！那就吃那个，我请客！”周宁生拽过程鸢的胳膊肘，急匆匆地拉着她向楼梯的方向冲去，就怕郑凛他们几个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

　　收心考试结束后，班主任王爱红布置了学校安排给高三学生的一个任务——在彩色的便签纸上写下自己理想的大学，统一贴在教室后面。她把装饰教室后墙的活儿交给了文娱委员程鸢，自己则准备收拾一下回办公室筹划明天开家长会。

　　汤鸿信隔着过道儿，朝周宁生笑道：“太搞笑了，这不是幼儿园小朋友才会玩的游戏吗？我上小学就不搞这一套了，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
　　“确实。”周宁生表示赞同。

　　汤鸿信：“一会你写清华，我写北大，你看怎么样？”
　　“这主意不错。反正考不上，但也不妨碍我们做梦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弄出的动静引起了王爱红的注意，随即她一边埋头整理讲桌上的试卷，一边看似无意地提示道：“奉劝各位同学，认真写，明天开学前的家长会，你们的家长能看见你们写了些什么。”

　　周宁生和汤鸿信瞬间老实了，开始脚踏实地地认真思考自己的垃圾实力能考上什么样的大学。

　　王爱红似乎格外照顾新同学，其余同学的便签纸都是从前往后传的，唯独元恪的便签纸是她亲自走下讲台给她的。
　　元恪看了一眼王爱红写的纸条——写下你想去的大学。

　　她捏着便签纸，盯着郑凛绿闪闪的后脑勺发呆。
　　她想考C大。

　　C大是元月的母校，他大学时期申请了一间独立的宿舍，边上学边带着元恪。他们兄妹二人在那里住了四年，平常元月上课的时候，元恪会独自沿着C大校园里的林荫路走，有时会摘一朵月季花插在元月宿舍的门上。

　　元恪对于C大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座楼都甚为熟悉。那里就像她的第二个家。

　　C大是C市最好的大学，也是全国能数得着的大学之一，C市的学生若想留在本地，C大往往是一个绝佳选择。

　　但她几次提笔，到底是犹豫着没落笔。
　　犹豫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考上C大需要有够硬的成绩，显然她的身体条件让她没有这个底气；其二是她在纠结，要不要趁着上大学这个机会，离开家，离开元月，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学习和生活。

　　元恪最后索性放下签字笔，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支明黄色的水彩笔，在便签上画了一朵向日葵。

　　*

　　程鸢效率很高，放学前已经把王爱红交代的差事办完了。此刻，一群同学正围在后墙看。

　　郑凛填的是C市的警察学院，汤鸿信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想考警校，当警察？”

　　“怎么了？不服？”郑凛也在拼命找寻汤鸿信的便签，好加以嘲讽。

　　周宁生在一边插嘴道：“你要是当了警察，那我真是对社会治安不抱希望了。”

　　“滚犊子吧你！”郑凛在周宁生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下，随后予以回击地大声讽刺道：“T大！周宁生，你写了T大？你能考上我倒立着叫你爸爸！”
　　“这可是你说的！”

　　汤鸿信找到了夏明光的便签，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明哥果然填了C大。”
　　郑凛和周宁生闻言停止了相互嘲讽。郑凛道：“那当然了，爷爷在C市，他肯定哪里都不去。”

　　夏明光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说道：“对。我爷爷只有我了。”

　　从返校到现在，夏明光异常地沉默，平时跟他们几个有说有笑的，这几天的表现大异于平常。
　　他们几个心知肚明——夏明光反常的情绪低沉与夏老太太离世有关。
　　几人被夏明光的情绪感染，也稍微沉默了片刻。

　　周宁生关切道：“听说你又搬回爷爷家住了。”
　　夏明光“嗯”了一声。

　　“你跟爷爷和好了吗？”郑凛小心翼翼地问道。
　　“和好了。”夏明光的回答言简意赅。

　　郑凛随即安慰道：“我理解你那种感觉，家里原本三个人，关系是平衡的，突然少了一个人，原先平衡的关系很容易失衡，我们家也是这样，我跟我妈的关系有时候也闹得挺僵……”
　　原本在大大咧咧地安慰夏明光，郑凛说到最后声音却逐渐低下去。

　　程鸢看出了郑凛的异样，忽然说道：“郑警官，加油啊。我还是相信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好警察的。”

　　郑凛和程鸢是青梅竹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熟得不能再熟，但郑凛印象中，程鸢从小到大都没说过什么好听的话，照他的话来说，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程鸢不仅吐出来一颗象牙，还是一颗色泽饱满的漂亮象牙。郑凛面对着这颗象牙，激动得热泪盈眶：“还是你有良心！”

　　夏明光注意到，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人写了C大。一个是语文课代表，另一个就是新同学元恪。

　　元恪的便签纸上，不仅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地写着C大的全称，还在左下角画了一小朵向日葵。在便签纸上画画的，她是独一份儿，尤其还是用亮黄色上的色，让写着元恪名字的便签纸在一堆单调的纸片中格外显眼。

　　夏明光盯着那朵小巧的向日葵，不自觉地轻笑了一下。
　　新同学的仪式感，拉得很满。

　　*

　　8月31日，六中高三级部召开家长会，意在高三正式上课前强调高三的重要性和家长配合学校的意义。

　　一大早，周宁生悠闲地倚在高三十四班走廊的墙壁上吹口哨，心情看起来不错。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这副十拿九稳的样子，证明这次来给他开家长会的一定不是他的父母，一定是他家里那位人很温和的保姆。

　　郑凛的妈妈走到十四班门口时，一眼认出了周宁生，还上前跟他打了个招呼：“宁生啊。”
　　周宁生礼貌地回了句“阿姨好”。

　　郑凛妈妈前脚刚进教室不久，后脚夏明光着急忙慌地跑到走廊上。
　　他站定后，气还没喘匀，先把周宁生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发现他打扮得十分乖巧，甚至连校服都洗干净妥帖地穿在身上。

　　“我爷爷来了！已经到楼下了。”正说着，他的目光扫到郑凛的一头绿毛上。
　　“找个帽子遮起来。” 夏明光开始坐镇瞎指挥。

　　郑凛很想骂人：“我妈都不管我！”随即又妥协了，立马钻进教室找能罩住这一头张扬恣肆的绿毛的东西。

　　郑凛消失后，夏明光立马瞄到了程鸢的十个指甲。
　　“快去卸掉。”。
　　程鸢当即骂了句脏话：“我花了一百多块钱做的！”

　　夏明光暂时顾不上程鸢，因为他的目光紧接着落到了汤鸿信的胳膊上，上面正盘踞着一条五爪锋利的青龙，在青白的血管映衬下栩栩如生。

　　“纹的还是贴的？”
　　“昨天考试结束以后贴的纹身贴……”

　　“快去蘸水洗掉！”夏明光继续瞎指挥。

　　“来不及了。”汤鸿信比夏明光还着急：“你怎么不早说！”

　　“那就穿长袖校服遮起来。”

　　汤鸿信直接炸毛：“你让我上哪儿找长袖？这个破天气，热得像蒸包子一样，脑子有坑才穿长袖吧！”

　　元恪来的不早不晚，汤鸿信话音刚落，她正好背着书包走到十四班门口。
　　身上崭新的秋季校服，长袖长裤，规规矩矩干干净净。

　　“……”
　　貌似她这两天都是这么穿的。
　　汤鸿信找到救星，踩着自己碎了一地的节操，直冲到元恪跟前。

　　“同学！同学！校服外套借我穿穿吧！”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一个苍老又有些兴奋的声音：“郑凛！宁生！鸢鸢！鸿信！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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