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声

　　夏明光说“她应该不会闲得没事抽出来看的”，其实说错了。

　　元恪坐在公交车上，百无聊赖，还真闲得没事把卡从卡套里抽出来看了一眼。
　　其实，她只是觉得好奇，为什么夏明光会用这么可爱的卡套装公交卡。卡套上大小不一的几个猪头挤挤挨挨地攒在一起，神情搞怪，表情各异，怎么看都跟夏明光这个人不搭边儿。

　　元恪随手打开了猪猪卡套的摁扣，结果一看吓一跳——
　　持卡人：夏堰
　　出生年月：××年××月
　　居然还是老年免费卡。

　　和普通公交卡不一样，老年免费卡上都印着持卡人信息甚至照片，像身份证一样。

　　照片有点眼熟，貌似就是当时家长会前把元月误导到男生宿舍的老爷爷。

　　元恪觉得脑子有点懵，手里的包子突然不香了。刚刚她刷卡上来的时候……司机居然没把她赶下去。别的城市她不知道，但她知道C市的老年免费卡和残疾人免费卡都是会读出声的。

　　她默默感谢了司机大人有大量，同时，在心里把夏明光的脸踩了好几脚。
　　以为他好心，谁知道在坑她。

　　在心里骂完之后，元恪开始端详那张卡。
　　照片上的老爷爷有着和年龄不符的蓬勃朝气，笑起来充满生命力。元恪将夏老爷子的照片和猪猪卡套放在一起一比照，丝毫没有觉得违和。

　　*

　　王琛做完角膜移植手术已有一个多星期。他的眼睛已经有了光感，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周遭人事物的轮廓。但要想达到正常人的视力水平，还需要给刚刚移植不久的角膜适应新肌体的时间。陶荻也向元恪表示，手术完成得很顺利，且医生手术后评估角膜透亮度良好，让元恪放心。

　　从陶荻家回学校，元恪没坐公交车，而是在约车软件上约了一辆车。
　　一是不好意思再上车刷老年免费卡，二是时间有些来不及了。

　　其实中午从学校出来，直接打辆出租车，完全用不着去借现金，一般出租车司机都有二维码。
　　但元月以前坚决不允许她独自一人坐出租，生怕出租车司机见她又聋又哑，心生歹念。到时候她连向人求救都做不到。

　　元月向来管她很严，但也把她保护得很好。她被管束得习惯了，中午那阵子惯性使然，根本没考虑到可以打车。
　　元恪现在坐在约的车上，觉得元月想多了。

　　约车软件是她从常舒曼那里知道的，可以直接输入出发地点和目的地，下车在软件上直接付钱。全程几乎不用开口和司机交流，司机也不会察觉她和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到校门口时间刚好，一切还算顺利。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的课间，夏明光看着元恪向自己走过来。
　　一瘸一拐的。

　　证实了他中午没看错——她就是瘸了。瘸着窜进教室，拿到公交卡后又瘸着小跑离开。有点着急的样子。

　　她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谢谢你的公交卡]
　　[我还你钱]
　　[支付宝吧]

　　夏明光以为她只是来还个卡，谁知道她非要计较那两块。
　　其实也根本没有两块，这是老年免费卡。

　　夏明光侧着头，一条腿曲起来，踩在桌子底下的横杆上。他的关注点全然在于元恪异于常人的交流方式。照这个速度撕下去，不出几天，估计她的笔记本就秃了。

　　元恪见他没反应，抖了抖那张纸，试图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夏明光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他倒是想看看，她想干什么。随即他掏出手机，打开了支付宝的二维码。元恪扫了扫码，转了两块钱过去。

　　还没等他关掉支付宝页面，突然跳出一个红圈，点开，是加好友申请。
　　她申请成为他的支付宝好友。
　　夏明光：“……”
　　他顿了一下，最后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和银行卡一样，支付宝也是需要实名认证的。
　　夏明光支付宝页面又跳出一个红圈。
　　他无语地点开。
　　元恪：【夏明光。这是你的名字吗？我才知道你叫什么。】
　　夏明光：“……”

　　他回复了一个“是”。

　　他刚回复，又来了一条消息。
　　元恪：【中午那张老年卡是谁的？】
　　夏明光：“？”
　　她知道那是张老年免费卡了？那她还个锤子钱？

　　他想了一会，如实回答——“那是我爷爷。”

　　夏明光被元恪今天下午的所作所为整得一愣一愣的。她既然知道那是老年免费卡，干嘛还急吼吼地过来还那不存在的两块钱。还有，他是第一次见到申请加支付宝好友以后还在转账页面聊天的。
　　“……”

　　他被整得莫名其妙，低头打了一行字——“你腿怎么瘸了？”
　　最后犹豫了一下，逐字删掉。

　　他不知道的是，元恪执意加他支付宝好友，是为了去偷他蚂蚁森林里的能量。

　　*

　　下午第二节是化学，是元恪比较喜欢的科目。
　　十四班的化学老师是个瘦瘦的男老师，叫李斌。个子不高，不苟言笑。

　　由于王爱红提前招呼过，任课老师都知道坐在最靠讲台位置的这个小姑娘，情况比较特殊。
　　对答案的时候，李斌翻到答案那一页，干脆爽快地撕下来。
　　然后微微侧身，把那页纸放在了元恪面前，面色严肃地指了指答案所在的位置。

　　元恪愣了愣，向老师点头表示感谢。
　　李斌开始领着全班对答案。

　　元恪听不见他对答案，但她可以照着李斌给她的纸质答案对。

　　元恪喜欢化学，也挺喜欢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化学老师。
　　其他老师最多不提问她，把她当成普通学生，但只有化学老师，每次会干脆地把纸质答案撕给她。
　　李斌对完答案，开始讲其中几个比较难的题。

　　别的老师能用嘴讲的就用嘴讲，能不动笔就不动笔。元恪比较喜欢李斌的还有一点——他喜欢在黑板上写解题过程。
　　只要老师用黑板，她就觉得是好的。

　　她听不见，但她能看。

　　化学课结束后，夏明光接了个电话，夏老爷子问他有没有看见他的公交卡。
　　夏明光一边手里把玩着那张卡，一边说，没看见。
　　夏老爷子很郁闷。

　　通话结束后，夏明光打开支付宝，点开元恪的转账页面，信息还停留在刚刚的“那是我爷爷”。
　　他似乎意识到一件事——貌似从见她第一面起，到现在，他从来没听她开口说过一句话。以及今天，她离得很近的时候，那种很麻烦的交流方式……

　　夏明光想起小学的语文老师，声带上长了息肉，做个手术割掉了。有一段时间也是不能说话，用写字的方式和学生们交流。

　　他也不是很了解做过那种手术之后要注意什么，只是印象模糊地记得小学语文老师。
　　八成元恪也是那种状况吧。

　　他忍住了好奇心，关掉了支付宝界面，不去问她为什么不说话。
　　和昨天一样，夏明光晚自习结束，站在学校门口抽烟的时候——
　　元恪一瘸一拐地出来，把书包甩给那个年轻男人。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那个男人看起来心情也不错。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一如既往地帮她背起书包。

　　校门口有两盏灯，一左一右，照亮一片区域。等孩子的家长大都站在这片亮堂堂里。夏明光站在路灯照耀范围之外。他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

　　年轻男人和元恪逐渐走出了灯光光圈的范围，没入夜色，渐渐看不清了。

　　夏明光倚在墙上，侧头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弹掉手里的烟蒂，面无表情地又点燃了一根烟。

　　*

　　支付宝上有蚂蚁森林。这是王贞告诉元恪的。元恪从知道蚂蚁森林的第一天开始，就励志种胡杨。
　　但是她支付宝好友寥寥无几，元月、王贞、常舒曼，现在再加上一个夏明光。

　　元月没开通蚂蚁森林，觉得无趣。元恪每天早晨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王贞和常舒曼的蚂蚁森林里偷能量。等能量偷完，她差不多也清醒了。

　　看着自己离胡杨还差十万八千里的能量，元恪每次都很有挫败感，但还是坚持不懈地每天去偷能量。

　　今天她习惯性地打开支付宝，想偷能量。结果看见一个红圈，她点开看。
　　是夏明光。

　　夏明光：【你四肢健全，其实可以自己背书包的。】
　　时间显示是昨天晚上九点多，刚好是她从校门出来，把书包甩给元月的时间。
　　“……”
　　元恪决定无视这个神经病。

　　当务之急，是去收能量偷能量，不然一会王贞和常舒曼要来偷她的能量了。
　　她戳进蚂蚁森林，结果发现最新动态里有一条——
　　夏明光 收取10g 2分钟前

　　元恪：“……”
　　元恪：“？”
　　妈的，敢偷我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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