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云深不知处

　　缙云和芸昙原本作为庇护教养了北洛这么多年的养父母，在魔域的天鹿城内就是辟邪王玄戈的座上之宾，而当两人的真实身份揭晓，得知他们是在四千年前就与辟邪一族颇有往来，甚至辟邪一族传续至今的剑术还是得教于缙云，夫妻两个在天鹿城便呆得十分舒心。
　　到达天鹿城的当日午后，缙云和芸昙两个同得了信后从光明野赶回的玄戈，在王宫殿内谈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夜色渐起才踏出房门。
　　不论是玄戈还是缙云芸昙，三人都没有再提过这一下午他们说了些什么。
　　羽林按着玄戈先前的吩咐准备了一桌子从人间学来的拿手菜色预备招待，谁知……
　　北洛殿下将人直接带走，让那只肥肥胖胖的鼠妖另备了一桌……
　　不只是北洛殿下的养父母那对跟天鹿城颇有渊源的夫妻，霒蚀君和那个姓岑的小丫头，甚至连王上和王妃，都一道被拉走了。最终，羽林的饭桌边上，不论是人还是辟邪，一个都没剩下。
　　更关键的是，北洛殿下丝毫没有邀请自己去尝尝那只鼠妖手艺的意思。
　　羽林坐在桌前看着自己折腾了小半天才弄出的一桌饭菜，深刻地思索着北洛殿下是不是在报复他第一次见面时候砸了他的房子的事儿……
　　最终，红发辟邪收拾了大半饭菜送去了慈幼房，回来时正碰到了也在慈幼房附近的岚相，于是干脆不顾某辟邪的臭脸硬是拉了回来陪他吃饭。
　　原天柿对于自己的手艺能被自己最为崇拜的主人认可表现地十分激动，特地从莲中境里带出来许多出产的食材和好些个帮手，在霓商按照北洛的嘱咐为缙云芸昙夫妻两个安排的房屋院落之中忙活得热火朝天，生生弄出了整整一长桌的各式菜色，而后……得了主人娘亲的夸奖，还被摸了脑袋……
　　看着北洛的娘亲摸了自己肖想已久的黄金飞天鼠原天柿的脑袋，而原天柿全无面对自己时候的那种排斥防备，笑呵呵地毛茸茸的脸上甚至能透出激动的红晕来时，一旁的岑缨显得无比羡慕。
　　北洛看到这个场景，瞥了一眼自己爹爹。
　　缙云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了那只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的黄金飞天鼠，微微抿了抿嘴。
　　原天柿原本还在为自己得主人娘亲的喜欢而激动高兴，下一刻突然觉得浑身一凉，身上的毛差点儿克制不住炸起来……可四周看看，却并无危险啊……

　　一夜相聚，欢声笑语。
　　来到天鹿城的第二日，芸昙见到了在他们来这里之前，天鹿城唯一的人族，风晴雪。
　　地皇女娲的信众，地底幽都族人。
　　几百年前他们帮助过神农的眷族烈山部，几百年后竟又能在天鹿城见到与女娲相关的人族。
　　听过北洛提起这位晴雪姑娘的经历，芸昙颇有些唏嘘感慨。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上下求索，孤注一掷，独行千百年，其间的孤独和痛苦，她最能明白。虽然留下命魂耗尽力量而成荒魂的那个少侠和当年只剩下残余的另外二魂七魄的缙云情形并不相同，她的养魂珠早已换给了不周山的钟鼓，而风晴雪也已得了能承载荒魂的辟邪之骨，芸昙还是想去瞧瞧，若是能帮上哪怕一点，也算是她的一点心意。
　　正如当年的自己，面对任何微小的希望和助力，都不愿意放过。
　　只是……
　　听北洛说完之后，芸昙除了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想起了，当年的鹿妖青玄。
　　只有荒魂还在，剩余二魂七魄已散。此世的情感记忆尽去，便是用辟邪之骨承载，却也大概与转世情形无异了吧……
　　转世，即为新生。
　　当年能够被转世后有了新的人生的爱人接受，青玄或者说萧风华是幸运的。
　　芸昙衷心希望，这位晴雪姑娘可以同样幸运。
　　这样的想法，或者说担心，在芸昙见到了风晴雪之后，便散了一些。
　　站在天鹿城宽敞的主干路上，芸昙面对着才送走了一个来取药辟邪的年轻的人族姑娘，浅灰色的眼睛闪了一闪，神色之间有些惊讶，有些感慨，也有些钦佩。
　　芸昙没有上前，倒是风晴雪先瞧见了她：“……姜前辈？”
　　芸昙对于没见过面的风晴雪知道自己也并不意外：“晴雪姑娘。”
　　风晴雪看了看芸昙，微微一笑侧过身：“前辈若是不嫌弃，到我屋里略坐坐？”
　　芸昙也微笑着点点头，应了下来。
　　今日她特地没有跟缙云一起，此刻出入独身一人的姑娘的住处倒也随意许多。
　　在屋内桌边坐下，风晴雪的住处没有什么旁的可以招待，就泡了一壶据说是她自己学着炒制的茶出来。茶一端来，闻到味道的芸昙眉头微微一抖，而后面色十分平静地接过茶杯低下头，只略沾了沾唇便放了下来，尽管如此，脸色仍旧有一瞬的古怪，好在这不自然去得快，没让心思并不太在茶上的风晴雪察觉。
　　“晴雪姑娘是地界幽都人？”
　　风晴雪点点头。
　　芸昙十分自然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着风晴雪。风晴雪感觉那对浅灰色似乎很不寻常的眼睛落在自己周围，却好像看的并不是自己，心头闷闷得隐约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我听北洛说起过，晴雪姑娘的事。”
　　风晴雪笑了笑，神色柔和了许多，看向芸昙的目光带着些羡慕和……期望：“稍早些时候，晴雪也从岑姑娘那里，知道了一些前辈您的事。晴雪……很佩服您，也很……羡慕您。”
　　芸昙勾了勾嘴角，对于她的佩服没有多说，对于她的羡慕，却有些想要告诉她。
　　“晴雪姑娘也是值得羡慕的。”
　　“……姜前辈？”
　　芸昙闭了闭眼，整个人的气势一瞬间变得有些不同，晴雪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特别的力量在她周围涌动，正诧异间便见眼前的姜前辈睁开双眼，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此刻格外明亮，眼瞳甚至带着流动的微光。她就那样静静地认真地看着，风晴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心跳得快了两分，本能地明白此刻不能打扰看上去正凝聚什么法术探查着的姜前辈。
　　事实也正如风晴雪所料，芸昙运起灵魂之力于双眼，不同于她曾经偶有的片刻尝试，这一回她运起的力量格外多也格外认真，直到双眼都有些酸涩甚至发疼才停了下来，重新闭上眼睛散去一身的气势力量，再睁开的时候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却已经没了逼人的气势。她先前在外面一瞥之下有些怀疑，而现在放开力量小心探过之后，终于确定。
　　“晴雪姑娘惦念的那位少侠……该是个极为出色的人，心魂明净纯澈，坚如磐石，至情至性，执着不弃。”
　　风晴雪听到芸昙提起自己心心念念了几百年的那个人，神色不由得一阵恍惚：“……嗯。苏苏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他也一定很爱你。”
　　风晴雪瞪了一下眼睛，眼眶慢慢地有些泛湿，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她是知道也相信苏苏心中是有她的，但是这样直接明了的表达，于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年，却是从未有过的。
　　“晴雪姑娘在天鹿城得到了辟邪之骨，是想要用来承载他的荒魂，助他重活一世。这自然本来是极妥当的。”芸昙微微一叹，笑着看向听芸昙这么讲后略有些担忧地看过来的风晴雪：“这趟来天鹿城有些匆忙，我那里还有很多能用来温养修补魂魄的东西，等之后我让北洛从人间取了来，送予晴雪姑娘。”
　　“……修补……魂魄？”风晴雪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得攥紧，心头莫名生出了别样的想法。眼前的这位姜前辈那些年来和她努力寻找的方向并不相同，她找着荒魂再生之法，而姜前辈却是在补全残魂……
　　难道……
　　芸昙微微一笑，有些泛红的干涩眼睛眼神格外柔和：“晴雪姑娘并不专精于此，所以没有察觉到。其实你身边，除了被你妥善带着的荒魂之外……还有几缕残魂。”
　　“！”风晴雪猛地从桌前站了起来，动作过大甚至带翻了桌上的茶碗：“……姜前辈！您是说……”
　　“过去了这么多年，早该散尽的残魂还能在你身边留下这丝丝缕缕的痕迹……那位少侠对晴雪姑娘的心意，着实令人感动震撼。”
　　风晴雪眼里涌出氤氲的水汽，她抬起双手在身边的虚空中茫然地想要触碰什么，眼泪从眼中滑落：“……苏苏……你……还在？苏苏……”
　　芸昙看着难得失态的风晴雪，拿出身上唯一带着的养魂之物放在桌上。
　　桌面落下什么的轻响唤回了激动之中的风晴雪，她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芸昙：“姜前辈……”
　　芸昙知道她想说什么，点点头道：“晴雪姑娘拿些纸笔来吧，这些年如何补养魂魄我也算寻到过不少可用之法，也颇有心得，我写下来给你。再让人去叫北洛过来，我嘱咐他一番，去人间取东西回来。”
　　“好！好的！多谢姜前辈！”
　　看着匆忙给她递了纸笔后跑出门去找人的风晴雪，芸昙微微笑了笑叹了口气。
　　其实她方才隐约感觉到了那在风晴雪身边只剩一丝的残魂之上似乎曾有过什么与人族并不相同的魂魄的气息力量，过去几百年残魂能保留不散，除了残魂主人的执念之外大约也有这气息影响的作用。可惜太弱了，而且气息已将散尽，她并不能多探出什么了。
　　看来，这位晴雪姑娘心系之人，曾经也有过并不平凡的经历。
　　芸昙提笔细细书写起来，心头也是有些感慨。
　　即便靠辟邪之骨令荒魂重生，若没有了曾经的那些痕迹，新生的人与过去的那个，便是截然不同的。
　　这其中的落差，她明白，曾经的青玄懂得，风晴雪大约也是心中有数的。
　　若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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