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云深不知处

　　因为惦念着常世魔物和百神祭所的事，众人没有在梦域多呆。
　　嫘祖和巫炤怀曦司危留在梦域之中，姬轩辕化神于外跟北洛云无月岑缨他们一道离开先去阳平找人再去寻找百神祭所，缙云和芸昙两人身体此刻离阳平很有段距离，又与姬轩辕化神于外的能耐不同，便与众人约定在首山附近汇合。
　　知道缙云和芸昙也知道百神祭所所在，甚至两人根本就与构建天鹿城大阵的姬轩辕相熟，更能随时在梦域中相见联系的时候，北洛脸上险些没有绷住表情。
　　所以，他是为了什么抱着寻找加固大阵之法的目的离开天鹿城，在人间奔走了这么久……
　　想着想着，他转头看了一眼现出身形跟他一起并肩走在阳平街道上的云无月，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其实……绕了这么一大圈废了许多力气，也不错的。
　　岑缨知道姬轩辕和嫘祖的身份，在梦域之内就已经十分激动。嫘祖无法离开，也做不到像姬轩辕这样化身出来行走，于是此刻走在四千年后的人族城镇之中的就只有姬轩辕。姬轩辕是个耐心而博学的长辈，几人虽然一直都在赶路，岑缨却也从姬轩辕的悉心传授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阵法一途。教授岑缨的时候姬轩辕还感慨过一番她在阵法上的天赋，偶尔也会当做奖励一样给岑缨讲一些她小时候听过的上古传说的真相。
　　看着走在前面一个说一个听一个问一个答说得十分认真的两人，北洛抱着双臂走在后面，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默不作声的云无月，想了一想，还是开口：
　　“云无月。”
　　“……嗯？”
　　“你见到……我爹，却好像没有太多话要说。”
　　“……原本也便没有什么，只是当初分别地太过突然，也曾想过若是能够再见，大约只是想要好好地道个别，然后再各自离去。如今能见他安好，已算是全了当年的遗憾了。”
　　北洛抿了抿唇：“……以前常常会听你提起……我爹缙云，那……我娘呢？”
　　云无月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曾经在后来的人族之间打探过许多消息，可轩辕丘之后传下来的记载之中……从没有姜芸昙这个名字。”
　　北洛皱起眉头。就凭他娘亲跟姬轩辕嫘祖他们的熟稔，他也不觉得她是旁的时期的人。可若真是轩辕黄帝之时，与他爹缙云同期，那凭着他娘亲的本是又如何会籍籍无名？而且……若是按云无月所说，他爹缙云当初与魔力战而死魂飞魄散，又怎么会……他直觉地，与他娘亲有莫大的关系。
　　北洛沉思间，不知何时停了与岑缨对话的姬轩辕走过来：“芸昙是轩辕丘最出色的学者，也是战力强大堪比缙云的战士。她留下的许多技艺直到今日还在流传，当年与魔族的战斗，也是她亲手从各地救下了许多人的性命，包括西陵，包括嫘祖。”
　　“那……”岑缨见北洛和云无月都不出声，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为什么，上古时的所有记载都找不到北洛娘亲的名字呢？而且……她和北洛爹爹，嗯……不是人族么？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姬轩辕叹了口气：“芸昙有不同于常人的机缘，与我们都不大一样，寿数悠长却注定没有轮回。轩辕丘不留下任何关于她的记载，是她自己的要求。而缙云……当年确实一度在乱羽山战死，只留一些命魂之外的残魂，芸昙在那之后便带着缙云的残魂离开了轩辕丘。”
　　三人，尤其是北洛听到自己娘亲注定没有轮回的时候浑身一僵，猛地攥紧了拳头。
　　姬轩辕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北洛，而后转开眼望向远处：“她独自一人带着缙云的残魂在人间四处游荡，想找能让缙云转世或是复生的办法，这一找，便找了近两千年。”
　　“两千年！”岑缨一惊，捂住嘴巴，颇有些动容：“一个人奔波往来，去寻死而复生之法，一定……无比艰辛。那……她……成功了么？”
　　姬轩辕闻言笑了一声：“若是她没有成功，你先前见到的又是谁呢？”
　　“也对！是我犯傻了！”岑缨摸了摸自己的头：“那……真好。”
　　“是啊……”姬轩辕叹了一声看了一眼北洛：“三魂七魄之中，命魂主轮回，其余二魂七魄方才承载此世记忆情感。入轮回井时二魂七魄俱散，此生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不复再见。没了这些，命魂转世，重聚而成新的二魂七魄，构成崭新的人生，与前世，却是已经毫不相关。缙云当年命魂遗失，芸昙修补剩余二魂七魄又为之重塑肉身，其间经历多少旁人不得而知，此法也是依托她那不同于常人的机缘，可一不可再。”
　　姬轩辕跟他们说这些，北洛总觉得似乎隐隐有些什么旁的用意，只是一时间想不明白便暂且放下。倒是他爹娘的事情，这是他第一回听到，着实让他……很是震撼。
　　天鹿城内的那位曾帮助治疗玄戈的伤势，甚至曾亲自前往不周山想要寻找龙血草，对辟邪族所助甚多的晴雪姑娘也是如此。舍弃了转世轮回的机会，求得这一世的长久寿元，独行几百年只为了一个渺茫的复生希望。北洛想起，他曾经问过那位晴雪姑娘，那么长久地惦念一个人，沧海桑田而不忘，是什么样的心情。那时他便十分钦佩那位晴雪姑娘的勇气与执着，而如今……
　　北洛闭了闭眼。在他的记忆之中一直恩爱有加相扶相伴的爹娘，两人之间原来也曾有过这样坎坷惊心的生死离别。而他的印象之中一直温婉平和的娘亲，原来也曾为了他爹付出过不知多少的代价和心血。
　　如此坚定，如此执着。
　　牵绊的力量和感情，原来，可以这样强大，这样长久……
　　北洛想，也许在首山和他爹娘汇合了之后，他也可以与她娘亲说说这位晴雪姑娘的故事。
　　几人在阳平并未能找到刘兄，得了信后转而赶往首山，在山脚下遇到了并肩站在一处等着他们的缙云和芸昙。看到站在一处的这对夫妻，各人心中的感慨都已同先前在梦域中相遇时并不相同了。
　　两人并不意外姬轩辕会告诉他们一些什么，也不在意此刻众人的心绪，开口告诉北洛他们先前确有个年轻男子上了首山，只不过此刻应当暂时被困在了芸昙所设置的迷阵之内，一时走不出来却也不会遇到山中精怪灵类，能够保得安全无虞。
　　几人汇合之后也不多做耽搁，直接上山从迷阵中带出那位刘兄之后去了百神祭所，开启九井……
　　四千年前，轩辕丘倾全族之力打造的百神祭所，可弑神诛仙的无匹兵刃，第一次现出它的锋锐和强大，只这一次便荡平世间所有魔物。
　　只是……
　　事了之后，刘兄先行独自离去，剩下的众人却没有急着离开此地。
　　九井之下那一座半成的昆仑玉灯架和之上的几块铸魂石时，在场的几人之中，只有姬轩辕和芸昙两个很是熟悉。
　　虽然已经过去四千年，缙云此刻也正在自己身边，甚至北洛……也成了他们的养子，可芸昙看着眼前的铸魂石，却是无法克制地回想起当年她浑浑噩噩从乱羽山来到百神祭所见到铸魂石上缙云的残魂的那一刻的情景和心境。那种深刻绝望之中猛地迸发出的微光，即便到了今日仍旧能剧烈震动她的心神……
　　当年的事芸昙从不多提，但铸魂石缙云却是认得的，出现在百神祭所之内的铸魂石，他稍一思索便能猜到一些，再对上姬轩辕的目光……
　　上前一步揽住芸昙恍惚间微微颤抖着的肩，低声一叹：“芸昙，我在这儿。”
　　芸昙转过头看向他的脸，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吐出一口气：“……嗯。”
　　北洛看了看四周，开口问道：“这里……”
　　姬轩辕轻声道：“这里的铸魂石，是我曾经在乱羽山收缙云残魂所用。原本想要将残魂置于此地温养，盼着有朝一日能有转圜……”姬轩辕说着目光落在朝他看过来的缙云身上，微微一笑：“后来，芸昙来到这里，残魂挣脱了铸魂石的束缚，萦绕在她身边，不肯离去……”
　　被缙云揽着的芸昙微微一愣，睁大了眼睛。
　　当初情绪太过激动，她又满心都是将残魂收入养魂珠中，倒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姬轩辕所说的这件事……
　　北洛和云无月无声站在一旁，心中都有些波动。而岑缨则眼眶微红，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按姬轩辕先前所说，命魂之外的二魂七魄承载记忆情感，当初的残魂绕着她不肯离去……
　　当年的一切，何等悲壮，又何等无奈。
　　好在……最终，得以圆满。
　　芸昙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伸手握住了缙云揽在自己肩头的手掌，指尖微凉，却握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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