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云深不知处

　　跟着缙云带领的饕餮部出来，虽然路途有些艰辛不便，但总的来说，芸昙过得还算是轻松。
　　如今芸昙因为种种贡献，在轩辕丘也很有名气，已经渐渐开始有人称她为“芸昙大人”，地位开始等同于秫汲他们。
　　也许是因为芸昙的贡献多在种植，工具和医药上，已经少有人记得她曾经一招击败戎冬貔部的战士的丰功伟绩，人们对她的印象停留在了“博学广知”“得姬轩辕大人看重”“跟缙云大人关系很好”上面。这会儿见她虽然跟他们的缙云大人一样背着一柄长剑，却没有人太在意。而且基于他们对芸昙大人的“柔弱”认知，都十分赞同她跟缙云大人一起上那只外貌很是奇怪的混血妖兽坐骑。
　　坐在这只据说是巫炤送的混血獍妖的生物身上，芸昙的背离身后的缙云只有几指的距离。
　　着妖兽体型虽然庞大，但背上能让人安坐的空间着实不多。比起坐在不太容易掌握平衡的后面，有时不得不去扶着缙云的背甚至搂上他的腰才能坐稳的后面，芸昙还是觉得坐在缙云身前扶着妖兽突出的骨骼更合适一些。缙云身量比芸昙高出一些，一道坐在妖兽身上倒不影响后面的缙云的视野，芸昙却有些不大能适应这种几乎整个人陷入他怀中的情形。虽然……其实除了她坐不稳时他伸手扶她，他们两个之间并没有多少身体的接触。
　　这趟出来，因为有带了盐和一些其他调料工具的芸昙在，饕餮部的战士们这趟行军的食物质量大大提升。这些对芸昙一向只听其名少见其人的战士们，和芸昙的距离很快拉近了起来，已经能够在停歇休息的时候聊天说笑。只是……熟悉之后，不知是不是芸昙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些饕餮部的战士们看她和缙云的眼神好像越发肆无忌惮地透出暧昧来……
　　缙云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察觉到了也不在意，没瞧出什么反应来，好像只有芸昙自己有些在意。
　　只是芸昙很快就顾不上因此而起的一些浅浅的酸涩和郁意了。
　　出来大半月，路经两个小部落完成饕餮部本来的任务后，一行人开始回程。为了多去些地方方便芸昙辨认采集，走的并非来时的原路。虽然有些绕远，但还是在回轩辕丘的路上，最多一个月就能回去了。饕餮部的战士们还互相说着这趟出来十分安稳，除了野兽，没遇到什么伤人的妖物，也因此缙云的太岁一直未出鞘。
　　明明是在这样平稳而安静的路程之上，芸昙的心却一天比一天焦躁不安，连缙云在身边都有些压不住她心底涌出的恐慌。在第四次从梦魇中惊醒的时候，芸昙睁开眼便瞧见缙云单膝跪在自己身前，手上拿着一块浸了水的布料正要擦拭她满是冷汗的额头的样子。
　　缙云皱着眉头看着她：“怎么了？”
　　芸昙想到梦里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住缙云的手，从手掌上传来的烫热温度，今夜却没能像往常一样驱散她心中越来越浓的不安和恐惧。
　　芸昙的状态缙云早就察觉到了，但她始终没有多说，他也没有深问，可眼下看来情况确实越发严重，他觉得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他反手握上芸昙有些发凉的手腕，皱着眉直视她有些躲闪的眼睛：“到底怎么了？你在怕什么？”
　　“……我……我……”
　　芸昙深呼吸了两下，正要沉下气来说点儿什么，周围的气息猛地一变，一股阴沉而带着污浊怨憎之气的气息渗透出来，芸昙猛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
　　缙云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儿变化，当即扭头冲着饕餮部一半醒着守夜一半沉睡歇息的战士们高喝：“敌袭，备战！”
　　饕餮部的战士们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叫醒沉睡的人，纷纷拿起兵器围成一圈。
　　缙云将芸昙从地上拉起来快走两步送到了饕餮部战士们围成一圈的中间，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寂静的林间猛地传来响动。
　　黑紫色的气息弥漫着阴冷的浊息，化成一个个浑身漆黑从未见过的怪物，朝着篝火前新鲜的血肉扑了过来。在战士们还因为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缙云从背后抽出太岁，冲上前去一剑劈开……
　　战斗起。
　　战士们纷纷反应过来，提着武器朝着越来越多涌出来的怪物砍杀过去。只是这些怪物跟他们曾经见过的野兽，甚至是一些稍微厉害的妖物都很是不同，根本无法轻易杀死，一刀砍过去也仿佛不知道疼痛，一味只是攻击杀戮，一时间饕餮部的战士们有些乱了方寸落于下风。
　　芸昙站在战士们围成的防卫圈中，用剑撑着地站起身来。眼前熟悉的黑气，熟悉的怪物，熟悉的嘶吼，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发抖。
　　不是梦，也不是已经不会再来的过去。
　　她一直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个世间有神，有仙，有人，有妖，有鬼，独独，没有她最是惧怕和憎恨的东西。可今夜，眼前的一切却击碎了她可怜的想望。如果那些没有过去……
　　围成的圈很快被冲开，鼻尖渗入点点的血腥气，令她浑身冰冷的气息越来越近，芸昙只觉得眼前仿佛又是一片粘稠的血海……
　　当其中一个朝她扑过来，高高抬起利爪的时候，芸昙的身体重新找回了曾经那种拼命挣扎的本能，却一时想不起手上不同当初已经有了利刃，下意识地要放开剑柄挥手去挡开躲避。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人的身影，她看着他紧皱眉头嘴唇开合，一贯平淡坚毅的脸上露出些厉色和慌张，下一刻她就被人牢牢地抱在怀里，紧紧相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之间响动的心跳，而下一刻，眼前一红，粘稠的液体溅在她脸上，可抱着她的那个人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牢牢地挡在她身前，在这股巨力之后抬手猛地回身一剑劈了过去，眼前的怪物在他的剑下化作黑烟，黑烟之中冒出的那颗暗色的核浮在半空，他虽有疑惑，却仍是坚定地一剑刺过去，将这颗核击碎，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一切重新消散。芸昙的目光落在他背后几可见骨的伤口上，鲜红的热血从那顺着右肩斜劈下来的伤口中汩汩涌出，随着他剧烈砍杀动作，那伤口仿佛仍在继续撕裂。
　　芸昙脑中一片空白，溅在她脸上的血似乎仍在发烫。
　　她瞪着眼睛坐倒在地上，浑身发抖，脖子上衣料底下挂着的那颗珠子有一瞬间轻微的响动，却没有引起任何人包括芸昙自己的注意。她感到体内最深处一股磅礴的力量仿佛是冰层下河流的暗涌，顺着一点点碎开的缝隙冲破阻碍。
　　她的眼前是他背上的鲜血和撕裂开的皮肉，越来越红，越来越刺眼，让她的心口积淤的什么越发脆弱，终于让一股清流冲破了最后的屏障涌入她的四肢百骸，却带来了一瞬间蔓延开的仿佛骨肉重造一样的剧痛。
　　“啊啊啊——”
　　芸昙跪坐在地上仰天一声嘶喊，以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震开一股清澈的气流。饕餮部的战士们和缙云只感觉到一阵震动，而与众人交锋中的可怕的怪物，却是在这股震开的清气之中尖啸着被击开，身上萦绕着的黑紫色的烟气一下子淡了下去，它们的动作也开始不如先前流畅迅捷，滞涩缓慢起来。
　　众人虽然惊异于突然爆发的芸昙，这时候却是退敌第一。缙云回头看了一眼因这气流将怪物击退，身边干干净净显得最是安全的芸昙一眼，继续全新砍杀，太岁剑锋所至之处，浊息溃散。
　　等将眼前的怪物斩杀干净的缙云回头再看时，却见到几个战士有些惊讶地看着——握着长剑冲出安全之地的芸昙，挥剑利落灭杀怪物的场景。
　　她的动作很快，并未见太多章法，却剑剑狠厉。比起其他饕餮部的战士，甚至比起缙云自己，她的剑锋显然更是有效率，好像她非常清楚这种怪物的弱点，剑剑并不落空几乎每一下都能直刺入怪物身体，很快寻找到其中的硬核，拧着剑柄狠狠地刺破穿透。
　　可是眼前肆意砍杀怪物的芸昙本人的状态，却很是不对。她的眼神甚至有些木然，浑身绷得死紧，紧咬的牙关将自己的下唇咬的鲜血淋漓。
　　缙云提着太岁冲上围着芸昙的最后几只怪物，学着芸昙的方法果然更快地解决了它们。
　　最后一只怪物被消灭，芸昙手上的剑也再承受不住过重的力量断成两截。
　　周围重又安静下来，令人厌恶的气息散去，芸昙手中的半截断剑脱了手插进地里，她的人也猛地瘫坐下来，低着头看不清申请，却是气息不稳浑身发抖。
　　“缙云大人，您的伤……”
　　缙云抬手止了担忧他背上伤口的战士的话头，几步走到的瘫坐地上不断发抖的芸昙面前。太岁入鞘，他蹲了下来，看着仿佛又回到了初次在河边相见时的状态的芸昙，默了片刻将手伸到她的面前。
　　他的手腕穿过她垂下的发丝，柔软，却又冰凉。
　　芸昙在他的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僵了一下，他清晰地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她慢慢抬起头，嘴唇上都是自己咬出的鲜血，脸色苍白，眼里全是陷入噩梦的绝望和恐惧。
　　缙云伸出的手僵了一下，转而握住她的肩，不顾她下意识的躲闪捏紧，凑近她的脸直直地看着她满是慌乱和无措的眼睛：“芸昙，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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