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

　　“陆真是太乱来了！”
　　我在校医院医疗室内，两只手被裹成了粽子，喋喋不休地听加西亚念叨。

　　身上划伤不少，不过都是些皮肉伤，只是扑到地上的时候两只手被玻璃扎了，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大碍。
　　当时剧场内事故虽突然又意外，不过场内还是有不少成人教师的，场面很快被控制住，并没有发生人员伤亡。
　　除了这个剧场是要重新整修了。

　　坠落物砸伤的人有一些，更多是因场内迅速的火势引起的骚乱，使得场面分外吓人。此刻在校医院内的也有十几个受伤学生，除了我是被玻璃扎手的，大多数人是躲避不及砸伤，还有摔倒擦伤，人流逃窜时被踩手的，因为教师控制及时，故此都是些轻伤。
　　只是受这一惊吓，新生之中不免人心惶惶。把一个剧场都轰得支离破碎，事情实在是压不下去。

　　加西亚反复询问医生，我手上那些伤会不会留下疤痕。或许是看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医生倒也没不耐烦，笑着说：“没事，这两天不要沾水，你们同学之间都帮帮他就可以了。”

　　他认真地谢过，等人医生一走，就开始盯着我开始一套一套地啰嗦起来。
　　我想摸鼻子，发现自己两只手包得严实，只好说：“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你可以回去？”

　　“就这点伤，我还不想住院啊。”

　　加西亚挑眉，“怎么，你还嫌自己的伤轻了？”

　　伊萨克道：“你们还是想想后面的事怎么收场吧，老实说，就算知情，看到那个火突然就窜起来……”

　　加西亚道：“你们两个没用异能吧？你们俩报告过，很可能会再来找你们确认情况，顺带排查一下你们俩也很正常。”

　　“你都那样说了，谁还不知道了。”我随口道。

　　“正常人当然都知道，就只有猪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也来气了，“你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就说猪，猪惹你什么了？就你高人一等，看不起人啊？”

　　伊萨克看我们又要吵起来，过来打断，“我说你们俩，怎么发作起自己人来了。”

　　我们俩都不声响了。

　　他俩为我拿着药，回去的一路上，大家都没开口。
　　我和加西亚是互相憋着气，就听伊萨克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找了个话题：“明天，该给阿卡目处分了吧？”
　　没人理他。

　　“总应该是全校通报了吧，小剧场都破成那样了。”
　　依旧没人理他。

　　最后伊萨克对我道：“陆，你是不是之后还要重订校服了？”

　　可不是，经过那么一场闹腾，我的校袍被玻璃割得和破布衫一样。

　　我一想到重订校服的价格……这下真的是郁闷了。
　　“我听说九院上几届有一个学姐的能力是‘修复’，破碎的玻璃杯她能重新变回原样，要是我也有这个能力就好了。”对于才上学两个月、第三个月津贴还没发下的新生来说，叫我怎么去解决重订校袍的问题。

　　“幼稚。这可以去申请学院赔偿。”加西亚不屑地来了句。

　　我说小金毛你今天是不是就想和我吵架啊！
　　更不想说话了。

　　一直到回到宿舍，我们三人之间都没什么说话。

　　气氛诡异，渐到了入寝洗漱的时间，加西亚却没什么要离开的意思。

　　我看再下去他倒要错过熄灯时间，忍着气道：“你可以回去了，难道你准备熄灯了在黑暗中冲冷水？”

　　他冷着脸，瞥过来：“先帮你弄完再说。”

　　“啊？”

　　“别说你准备捆着两只猪蹄沾水。”

　　“我说你……”

　　正想说他，加西亚一头扎进了盥洗室放水，随后在里面叫我：“你进来吧。”

　　火气突然就没了，他留下原是为了照顾我。

　　加西亚从来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人，他在盥洗台放了水，绞了毛巾帮我擦脸。

　　不得不说，男生天生就没个体贴人的心思，也或许我算不得需要体贴细致的妹子，加西亚把我的脸当成擦猪皮一样的搓。

　　我心想这小子该不会是刚才吵架记仇吧，他这是来报仇的吧！手没个轻重的，却憋着没说。

　　直到他发现把我的脸搓出红道道了，这才急道：“你是……你怎么不说！”

　　我翻他个白眼，心想你就算把当中那个字吃掉了我都知道你在骂我。

　　“你为什么不说？”他抚上我的脸，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泛红。

　　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啊，也不是很疼，又不是妹子，大老爷们……”

　　他突然箍住我的头颈扑了上来，狠狠撞我胸上，紧紧地围住我。

　　我胸口吃疼，心想我遇到这小子不是上辈子没积德就是这辈子欠了他。

　　“我不想陆出事，我恨我自己，不该出那样的主意。”

　　他的声音有些哑。

　　“陆怎么能有事呢？我宁愿是我……”

　　听着他的话，我怎么还会有气，回抱住他，轻轻一遍遍拍抚着他的背脊，就像小时候哄他的时候。

　　“可我也是加西亚一样的心情，反正我皮粗肉糙，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突然放开了我，蹙起了眉看我，“那不一样。”

　　我奇怪道：“哪儿不一样了？”

　　他指着我，“因为陆是个小没良心鬼，要是受伤的是我，你才不会像我这样照顾你一样照顾我呢。”

　　“怎么会。”

　　“你敢说你会一直陪着我，帮我端水送饭？”

　　我想了想，犹豫了，似乎看到了加西亚一副小王子相趾高气昂地插着手使唤我跑东跑西。

　　也就是这一瞬的犹豫倒成了我的罪过，加西亚更是叉手挑眉，“看吧，果然就是个没良心的。”

　　我有些尴尬，“也不是啦，你不是有那么多跟班，你要是有需要，有的是人为你跑腿。”

　　“哼。”他开始为我擦身，声音轻了下来，“陆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啊？”

　　“那些人是最靠不住的。”他的语气嘲讽，“要是我失势了，那些人是最快就鸟兽状散开的。”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实确实如此。所谓的站队，一旦上位者露出一星半点的颓态来，下面的人便会心思活络地预备调头。

　　“我不会让加西亚失败的，没人会看到。”我认真地说道：“加西亚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他忽然展颜，“好，那这是你说的。”

　　他的心情在此后变得很好，甚至在我催促他快些回宿舍时还太阳打西边出来的问我睡前要不要喝杯牛奶。

　　我真当自己要变成白雪公主了，还睡前牛奶，催他回去，他开门出去时还回头还望了我一眼，细碎的淡金色发，恬静而清澈的眸子，顾盼流转之间很有些绝色的意味。

　　我心中如被一撞，心想真是只公狐狸精，要是被女孩子们看到了还不迷死个人。

　　*

　　第二天我刚起床，加西亚就来敲门。

　　我和伊萨克都有些措手不及，以我们学院的教养，开门见客即要是得体的形象，这会儿才刚起，伊萨克匆匆披上衬衣和外套去开门，一边转过身子去扣纽扣。

　　加西亚却是穿戴整齐，进来和伊萨克打了声招呼，也颇知这时候多搭话反倒尴尬，他朝我走来，要帮我换衣服。

　　等一番折腾，伊萨克洗漱完了问我们俩要不要一起去食堂时，加西亚倒跟他挥挥手，说是我就由他来照顾了，不用担心。

　　我心想由你照顾了才叫坏事。

　　等洗漱穿戴完，我们一同去食堂吃饭，加西亚帮我端来餐盘，今天的早饭有牛肉蛋花粥，他勺起一勺来喂我，我也没多想就一口吞下。

　　卧槽烫死了！

　　我表情纠结想吐还是忍着吞了下去，眼泪都快出来了，加西亚倒不查，跟我说起早上的打算。

　　“待会儿吃完饭，趁上课时我们去六年级见一见那位会修复术的学姐。”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和高年级联系上了。”

　　他随意说了句，“正好是熟人的熟人。”又勺了一勺粥要喂我。

　　我心里苦得要命，心想我舌头都快烫泡了。

　　等吃完饭后，他果然拖着我就去了高年级教室门前。

　　那是一群三四个的十五岁少女，校裙及膝，露出细长白皙的小腿，青春的身体渐渐长开，正似青葱一般。

　　到了这样的高年级女生面前，我倒有些脸红了。虽不愿意承认，我与女生说话的时候都会紧张。

　　加西亚倒是很从容，找到了事先约好的，一位叫做顾嫣的女生。

　　虽然听着像是和我同系列的东方名，这个叫做顾嫣的学姐却是一头棕褐色的梨花短，温柔中带着甜美。

　　“顾学姐。”

　　顾嫣回头而笑，“是两位学弟。”她身边的女同学们抱着书本说说笑笑，声音清脆，是青春女孩独有的轻灵。

　　她对她们说了声什么，然后笑着对我们道：“趁没上课，先去那边坐一会儿吧。”她扬下巴示意回廊边的长椅。

　　我们跟随她坐下，就听加西亚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听说学姐的能力是修复，我这位同学他的手受了点伤，学姐能看看吗？”

　　顾嫣似有惊诧，用手指托腮思忖了下。

　　我道：“可是有为难？”

　　她摇摇头，“不是，是我从来没把自己的能力作用到人体上。或者说，很少有人直接把异能作用到人身上。”

　　作为初级生的我们俩自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顾嫣笑了笑，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两位学弟觉得，异能是什么？”

　　加西亚这会儿倒像是思考起来了，我心说他狡猾，棘手的问题只能由我回答：“据说是千年前科学家研究出人脑未开发处的作用，还有随着年龄退化的某些机体比如松果体什么的作用……我也说不好”关于这个，教科书上有一大篇三大页专用医学名词的正规科普，“总之就是科学刺激了人的潜能。”

　　她笑了，“很官方的说法，但我们九院学生内部对这个说法是有质疑的。”

　　“怎么说？”

　　她俯下身子，靠近我们，压低声音说道：“最简单的反例，为什么千年前的人没有异能？”

　　我难以相信：“怎么会！”

　　“异能是我们这些世界独有的，你看地球史和流亡史就发现了，一万多年前的人是从来没异能的。”

　　那我们是什么……我们还是他们的后代吗？

　　“当然是，只不过……”顾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关于这段的起源可能是我们整个星系的最高机密。”

　　“会不会是基因改造之类的？”

　　“按照《诺亚星系基本伦理法》规定，一切对人类进行的基因改造实验都是违法的。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

　　“……道德？这样就会造成特权阶层的基因永远有些，而底层永远被统治。”

　　“呵。”

　　我被惊了下，实不知这样一位看着温柔小家碧玉类型的学姐能发出这样嘲讽的声音。

　　“你以后就会知道，特权阶级为了维护统治，什么都做得出来，区区伦理道德……如果他们可以靠基因改造和剔除获得优良的后代，达到永远的统治，那些黄金家族会眼都不眨的对自家进行‘进化’，伦理道德不过是他们工具，由他们书写，岔出去一句，你们应该学到基础理论了，知道‘道德’‘美德’怎么定义的吗？”

　　我点头，那些生硬的定义确实不能让人满意，却成了整个世界的模版。

　　“你如果想知道自己在什么世界，就去打开官方的辞典，去看看他们怎么给正义下定义。”顾嫣说道：“好了，我们再说回来，基因改造违法是因为出过事……”

　　她重又露出了那个嘲讽的微笑。

　　原来在很早的星际流亡阶段，就有一个家族在全社会都没通过基因改造合法的前提下，秘密对自家人进行了基因改造。

　　“好处摆在明面上，怎么会没人去钻营，那种人家……别当什么‘贵族’家族就真的好贵了，钻营起来的吃香和见缝就钻的臭虫也没差。”她的话语带着年轻人独有的尖锐。

　　“然后么，就出事了……大自然真是奇妙，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人类的科学只不过是对精妙的宇宙真理的拙劣复刻。看似完美的基因，在第二代就出现了偏差，第三代的精神状态更是糟糕，到了第四代更是出现了非人变异。”

　　我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明明都是最好的基因。”

　　“嗯，如果以纯唯物的观点来看，当然是无法解释的，你会将基因改造看成是每一部分都完美的积木。按照流行的木桶理论，那就是个每块板都拉到最高的水桶，照理来说，就能盛最多的水，可结果呢？

　　结果是，桶里没水了。”

　　我又感觉自己听不懂了。

　　她笑了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我们的世界太讲究道，而那个世界太讲究器。这当然只是我的观点，如果是一个人的能力是器，也就是木桶，一个人的精神是道，算做是水。我们平时说的木桶原理可以这么解读，如果你某方面的能力短板了，你的器就盛不住你丰厚的精神世界，就会溢出。而那个家族，我猜是，桶太大，精神的水晃荡在里面越晃越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