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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赶路的这半个月来,沿途芳菲渐去,山路占了大半,沿途几乎看不见人家。
这里的山坡不同于沧衡峰的灵山秀水,而是一望无际的陡峭与贫瘠。
景棠转念一想,昆仑地处西北,可不是越走越荒凉么。
天黑前,他们一行人到了出关以来最大的城镇,寥青洲。
他们沿着最繁华热络的街市走了一圈,见识了不同的民风民俗,吃了热腾腾的阳春面以后,才回到投宿的旅店。
天色虽然已经不早了,旅店内不甚宽广的舞台上却还有乐人在演奏本地的民乐。
带着面纱的舞姬随着调子跳舞,舞姿很是曼妙。
来看舞蹈的人不是一般的多,观众席人头攒动,喝彩声此起彼伏。
他们各自找到空闲的位置坐下,景棠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放弃欣赏美人上二楼去休息。
走廊狭窄,又是入夜,黑的几乎看不见路。
他扶着墙壁走了一会儿,蓦的被人推了一把。
肩膀撞到冰冷且硬实的墙壁,发出阵阵酸麻。
景棠险些痛苦出声。
撞了他的那个人不仅没有道歉,反而从背后压制住他,景棠的脸也贴到了墙上。
他生气了:“放开!”
那道声音低沉中带着调侃:“舞姬漂亮吗?”
景棠的眼睛在不自觉的睁开,心口剧烈的震颤。
他如论如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商自若……”他近乎无奈的开口,“放开。”
商自若既不放手也不吭声。
入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在楼下看歌舞,黑漆漆的走道里没什么人经过。
景棠用尽全力才挣开自若。
胳膊疼的发麻。
也是真的生气。
然而黑暗之中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
看在师父的份上,景棠想,忍了这么多次了,还差一回么?
他收回视线,垂下头,扶着胳膊转头就走,偏偏商自若不晓得是发了哪门子疯又想拽住他。
他侧身躲开,说话声不自觉的抬高了几个调:“你到底有完没完!”
他看不清自若的表情,望见眼前的白色身影微动,却是一声讽笑传了过来。
然后他的下巴边凑过来一只微微发烫的手,那只手的主人说话刻薄冰冷:“贺景棠,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你这个只会藏头缩尾的胆小鬼。”
“过奖。”景棠也是没大好气,“我能耐不多,也就这点拿得出手了。”
自若冷笑:“你不是和荣沛之打的火热?怎么一个人来了寥青洲?”
景棠想,他和谁在一起,不和谁在一起,跟商自若有什么关系,他管得也太宽了点。
他“哼哼”,冷笑两声,“与你无关。”
“姓荣的喜新厌旧,你这种性子,他一天两天稀罕,可又能稀罕多久?”商自若上赶着恶心人,“他抛弃你了?”
景棠:“呵。”
自若撤回手,取出帕子擦拭指尖,好像刚才是摸过什么不洁之物,语气更加尖刻了:“老东西肯定想不到,他死后不满半年,他的好徒弟就跟个混账苟且上,最后还被始乱终弃了,呵。”
景棠:“……你开心就好。”
他说完转身就走,商自若说的正在兴头上,怎么肯放过他,他抬手抓住景棠的肩膀,说话声慢条斯理的带着嘲讽:“既然姓荣的不要你了,你如果肯求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收留你……”
景棠不信他会这么好心,他再次侧开身子,把商自若的爪子掸开:“饿不死,不劳费心。”
走道传来散乱的脚步声,他和商自若不约而同的回过头,隐约看见了周桐的身影。
周桐没注意到走道站了人,快走到他俩跟前时才发出惊讶声:“自若兄,你怎么在这儿?”
景棠觉得有人在跟前的时候,商自若这么要脸的一个人,该不会这么疯了,正抬脚要走,蓦的被商自若牢牢牵住手。
他听见商自若压得极低的声音:“周桐到底知不知道,你就是贺景棠?”
景棠错愕的看过去,然而漆黑幽暗的走廊,只能感到背脊的寒意。
商自若说话间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或许你不怕周桐知道,但这里是去昆仑的必经之路,一路上全是十大门派的弟子,如果我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贺景棠,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你……”景棠这会儿才发现商自若从来都是有备而来,他这次也是打定主意不给他好过的,“你究竟要干嘛?”
商自若轻笑,“你害怕了?手抖什么。”
他凑到景棠的颈侧,嗅到清冷的气息,笑声恣意:“不过你放心,你不死在我的手里,我怎么甘心。”
周桐紧张的看过去,听不清楚商自若在说什么,只看见他们的距离非常近,几乎到了亲昵的程度,而贺曦简却一动不动的站着,他看不清贺曦简的神色,只听见他俩一个比一个紧促的呼吸。
“曦简兄……”周桐试探的问,“你还好吗?”
商自若冷笑着松开贺景棠的手,再次拿出帕子擦手,末了把手帕扔到地上,语调和善的说了句,“我们的来日还长的很,贺……曦简。”
旅馆的灯火逐一熄灭。
景棠回到房间就开始麻溜收拾东西。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想想荣沛之不告而别的混账做法,他到底给周桐留了个条,大意是兄弟碰上事了,出去躲几天避避风头。
一切收拾妥当,他背着包裹,顶着月色出了门。
现下能指引他方向的,就是白天在繁华热络的街市上买的地势图。
他对着月光,极力分辨地图上比蚂蚁还小的那几个地名到底叫什么。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还在跟地图较劲,眼睛没有动,手朝后搡了一把:“忙着呢。”
然后他想起来,荣沛之不在这里。
景棠蓦的回过身。
月光清凉,百里无云,一身白色长衫的商自若就站在他身后。
真是躲都躲不掉。
景棠快速把地图折好,转身就走。
他这是打算装作没看见。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商自若几步追过来,一把捏住景棠的肩膀。
“你跑什么?”商自若说话声带着狠厉,“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景棠撇开脸,闭上眼。
好累。
他的手悄无声息的在商自若背后捻出关于记忆的手势。
可见蓝光如水微颤于指尖。
然而下一刻他的肩膀被商自若重重撞向树干,疼的厉害,手上捻出的蓝光登时消散于无形。
商自若掐住他的脸颊,语气幽冷至极:“怎么,贺仙长又想封存我的记忆了?”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满是惊愕的看向商自若。
商自若顺着方才撞过他的位置,一捋而下,抓到了他的手。
就是这只手刚刚捻出的蓝焰。
他触到一片冰冷,继而端视冷白的指尖,“呵”的笑了一声。
景棠看他这副样子有点头皮发麻。
他想抽回手,无奈商自若拽的死紧,胳膊一挣一动间,被撞的生疼的肩膀更使不上力气。
冷汗沿着额头直流而下,落进眼眶,眼前一切变得迷离。
他恍惚中看见商自若凑了过来,在他被掐的快要脱臼的脸颊边堪堪停住。
两人的距离只有一线。
呼吸只在咫尺之间。
景棠挣扎的更加用力,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商自若的逐次靠近,他的体力就在渐渐消逝。
认识到这点,他的背脊不禁发颤。
他的声音在不自知的颤抖:“商自若,你戴了什么?”
“现在才发现,太晚了点。”商自若从领口摸出一颗小小的琉璃珠,晶莹的珠体,在月光下折射出惑人的冷白光。
景棠一直以来,只听过它的名字。
“我花费不少力气才找到这个小玩意儿。”商自若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这是摄魂珠。”
景棠极力抬起手,却连一个简单的推搡都做不到。
自若把珠子解了下来,送到贺景棠面前,“知道为什么叫摄魂珠吗?”
他扯住景棠的头发,迫使他看着自己,“因为它对普通人无碍,专用来克制术法高脱成功离魂过的道士,道法越深,□□与魂魄的羁绊越浅……不用太久,只要把它在你身上戴半个月,你就会成为一堆行尸走肉,能听能看不能说,形如被摄魂的活死人,像只傀儡一样活着。”
“商自若……”
“怎么?”
“……杀了我。”
他摸了摸景棠的脸颊,眉目间露出近乎仁慈的悲凉,“那感觉想来是比死还让人煎熬,更适合你,对不对。”
次日一早,周桐过来敲门时,商自若仍在房间休息。
周桐昨夜看上去像是没睡好,眼睛乌了一圈。
他是来辞行的。
商自若和他走的方向不同,跟他没什么路径上的共同话题,于是他打了个哈欠,祝他一路顺风。
周桐犹豫再三,问他:“自若兄,你有见到曦简朝哪里去了吗?”
他顿了顿,“他留下一封信,说有事先走一步,可这里人生地不熟,他能有什么事要去办的?”
自若闻言却是笑出声,“周桐,你不该问我,他那么个大活人难道还能被我藏起来?”
周桐犹豫片刻想想也是,贺曦简只要还往昆仑去,那之后的路上总会再碰到。
把周桐送走,商自若掀开被子一角。
床上那个人仿佛睡着了一般沉沉躺着。
自若仿佛自言自语:“你都听到了。”
他把没有活人气的贺景棠抱在怀里,抬头蹭了蹭这人苍白的唇瓣。
他猜这个时候贺景棠肯定很想把周桐叫住。
但是他做不到。
“贺景棠,你就安心做个活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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