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你马甲掉了

　　周桐踉跄着走回大厅。
　　不知道他究竟在厨房看到了什么，脸色近乎惨白，如果景棠没有适时扶住他，他像是即将委顿在地。
　　明明在烈阳之下，周桐却冷的浑身颤抖。
　　景棠大概明白，这里是陪伴了周桐整个童年的地方，记忆中的惬意欢快和眼下的冰冷阴森相重合，这种强烈的对比，没有几个人受得了。
　　他若有所思的垂着头，沉默片刻后，将目光挪到了身后。
　　视线所及的地方是将老宅形如环抱之势的东山。
　　现在正值清晨时分，阳光倾洒，像一层金光镀在近乎入云的山顶，山雾氤氲之势缠绵不绝。
　　那天下山时，他还在想，这座山诡异之处太多，如无必要，他是不想再踏足第二次。
　　赵和玉感觉到了气氛沉闷，她望着景棠凝沉的眉间，语气并不十分镇定：“曦简，你想到了什么？”
　　贺景棠闻言抬起头，他的眉很直很黑，衬的眼睛更加乌黑如墨，与他对话的人总会不由自主的被他的眼睛吸引住：“我想了想，这事情的源头可能还在这座山上。”
　　赵和玉露出疑惑的样子：“山上？”
　　贺景棠颔首，将目光挪到陈叔身上：“陈叔，我对山上的地形不太熟，有劳你带路，你看方便吗？”
　　陈叔很是爽快的点头：“方便，方便，不晓得先生想什么时候上山？”
　　“就现在。”

　　陈叔毕竟山路走的多，一路上劈开荆棘，不时仰头看着太阳确定方位，他们很快便走到了半山腰。
　　偏偏这时候，景棠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陈叔听声音辨别出声源方位，扬起了柴刀：“这山里有野兽，不过先生不用怕，最多是只狼，再凶狠的也就没有了。”
　　然而并不是野兽，走出丛林的是荣沛之。
　　他像是完全不知道他们俩上了山，一副偶遇的表情：“好巧，你们也爬山？”
　　陈叔松了口气，把刀具收了回去：“贺先生，你们认识？”
　　贺景棠不解的看过去：“你爬山做什么？”
　　“爬山需要理由？”荣沛之耸了耸肩，笑容逐渐不着调，“那就当……是为了邂逅佳人吧。”
　　“无聊。”
　　景棠摆了下手，面朝陈叔：“现在距离山顶还有多远？”
　　陈叔仰头看着山峰，大概估量了位置，“约莫午饭前咱们能到山峰，只是……”
　　他说着顿了顿，“只是最好在天黑前下山。”
　　“我明白。”景棠点了点头，视线挪到荣沛之身上，“阁下去哪里？”
　　荣沛之着实像粘上就甩不脱的麦芽糖，他施施然走了过来，“巧得很，我也去山顶。”
　　景棠不太清楚他凑什么热闹，索性由他去了。
　　快到山顶的路是一段栈道。
　　山间陡峭，木板年久失修，索链锈迹斑驳。
　　荣沛之：“怎么办，我恐高。”
　　贺景棠蓦的看过去，眉头紧紧蹙着。
　　这种感觉像是大过年的，饭菜全上桌了，师父看着满桌饭菜突然来一句：没酒，没食欲。
　　不是，酒多贵他心里没点数吗？
　　现在回想起来，他师父虽然当爹又当妈的把他带大不容易，但是他八岁以后，他师父是连桶水都懒的提一下，烧水做饭全指望他。
　　老头子还恬不知耻的说大过年就想喝口热乎的。
　　合着大过年的，他不光得去酒铺赊账，还得回来把酒给他温上？
　　他拎着酒壶走在山间小道上，冻的鼻子通红。
　　前脚刚走回道观，后脚听见老头子意趣阑珊的说：不想喝了。
　　那感觉，便如此刻。
　　他冷冷看着荣沛之，很想一脚把这家伙踹下去。
　　陈叔感觉到了尴尬的氛围，提出建议：“恐高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家婆姨也恐高，下大雨的时候这里路不通，她也得上山，我就拉住她的手，她眼睛一闭就不得怕咯。”
　　说话间，陈叔把住荣沛之的右手递到景棠跟前，“来，咱们各拉一只手，没得怕。”
　　荣沛之眉眼带笑，指尖像含苞欲绽的花骨朵，带着鲜嫩的颜色，又白又净，比女子的手还秀气。
　　他犹豫着，松松握住，仿佛抓住一匹锦缎，丝绸般的顺滑之感下，是玉质的冷意。
　　陈叔在荣沛之眼睛上蒙上一道黑布，不晓得是不是归功于这块布的衬托，一望之下，这人的肤质犹如冠玉，透着浅浅细腻的莹润色泽。
　　荣沛之的声音带着好奇：“阿曦，你的手心湿了。”
　　他说完浅浅一笑，脸颊上的梨涡晃眼，害的景棠呼吸都顿了一下。
　　他慌忙挪开视线，专心走栈道。
　　栈道过去便是坦途，踏上地面，虽然没有人提醒，荣沛之却很快扯下眼睛蒙着的布带。
　　这里就是山顶了。
　　山峰料峭，栈道崎岖，山顶却是一片坦途。
　　与出朝云宫的那段路不太相似，仿佛置身于奇花异草遍布的山谷，极目所见的树木花草被湿气氤氲着，树干上也生长了厚厚的青苔。
　　陈叔出言提醒：“小心。”
　　他说话却是已经晚了。
　　景棠朝前迈步，却感到脚下有虚空感。
　　“阿曦！”荣沛之匆匆叫住他。
　　一时间，那些花草树木消失不见，景棠的眼前只剩下悬崖。
　　荣沛之紧紧拽住他的手，把他拖了回来。
　　陈叔也是没有预料到他的突兀举动，很是担忧的问：“你是不是看到了幻象？”
　　幻象？
　　景棠再次看向四周，哪里还有奇花异草，只剩下满山漫野的白杨树。
　　耳畔传来的是哗啦哗啦类似于拍手的树叶响动声。
　　他阖上眼睛，静默片刻，蓦的把荣沛之推开。
　　再睁开眼。
　　他看向光影斑驳的四周，不管是陈叔还是荣沛之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隐隐可以听见小溪流潺的声响。
　　他抬起头，这里似乎是一处山洞，除了流水声，什么都听不到。
　　他正准备走，脚踝剧痛。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如果不是脚踝受伤的剧痛惊醒他，他恐怕还在幻象中打转转。
　　是在什么时候走散的？
　　他堪称艰难的扶着石壁，找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坐下，开始思索经过。
　　脑海中电光火石间想起来栈道最后一步，木板塌陷，他把荣沛之推过去，耳边传来陈叔的大喊：“小心！”
　　荣沛之转身看向他。
　　他的口型依稀是：“阿曦！”
　　贺景棠扶着脑袋，更糟心的是，他想起来最后一幕是荣沛之二话没说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张望着四周，山洞里什么都看不清，他腿脚不便，只能出声：“荣沛之！”
　　他喊得嗓子都干了，才听见一声期期艾艾的回应：“阿曦……”
　　景棠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他看不清路，扶着墙壁走了许久，一道阳光直射而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暗河。
　　荣沛之躺在河对岸，他似乎也受了点伤，不知道严不严重，虽然有点光线，到底只够看见一个人影。
　　景棠沿着河趟过去，河水出乎意料的冰冷，刺骨一般，他只是走到一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脚踝在痛还是腿在痛，额角都开始冒出冷汗。
　　荣沛之听着他的语气不对，拖着步子走到河边探了下水温。
　　虽然景棠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见荣沛之的语气很急促：“你停在那里不要动。”
　　模糊的身影也趟进河流中，景棠有些昏沉的站在原地，很快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抱，耳畔是荣沛之难得正经的声音：“可能会有些困，你先睡一会。”
　　不知道贺景棠听见他的话没有，等他把人抱上岸，这人已经阖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年岁。
　　时约暮春，宴席上的这些人都是古时装扮。
　　月色刚刚上来。
　　“十里秦淮河，竟无一殊丽？”
　　说话的是身边的人，说完这句，已然是醉的不省人事。
　　景棠托着酒杯，饮尽最后一滴酒，朗声笑起来，“上酒。”
　　蓦的被人拍了下肩膀：“今日好热闹，在这里看见辅宰大人。”
　　那声音很年轻。
　　景棠放下酒杯，从座位上起身朝来人躬身揖首：“怀王殿下。”
　　怀王用扇子轻点了下方才景棠做过的位子：“不用拘谨，坐。”
　　这人说完将视线转到景棠身边那个不省人事的：“醉着的是知楚？”
　　景棠颔首。
　　怀王轻笑出声：“这秦淮河还没游到一半他便醉下了，当真把美人给他，他看的清吗？”
　　景棠跟着嘲笑：“他向来喜欢逞嘴上的痛快。”
　　与怀王连饮了几杯，景棠走出船舱去透风。
　　银月当空，又是在船上，亮堂堂的光洒下来犹如白昼。
　　水天一线，波光潋滟。
　　景棠倚着栏杆，远远看见一个人影。
　　朱红色的衣袍随风轻摆，犹如水波，婉转动人。
　　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眉间清冷如月。
　　捋着衣袖的手犹如初绽的百合，透着旖旎的清香。
　　梦境至此，景棠终于看见了她的样子。
　　然而让景棠感到诧异的是，这个女子虽然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但俨然就是第二个荣沛之。
　　月白色衣袍的贺景棠仍倚着栏杆，饶有兴趣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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