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将军

作者:会开花的无花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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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阳春三月,皇城红瓦依旧素白点点。

      金色的阳光穿破云层,掠过乌泱泱的人群,投注到皇城上两道并肩而立的明黄身影,光线继续向后延伸,照亮了残缺的大好河山。

      料峭春风裹着血腥扑在陆烟身上,凤冠垂饰晃动发出清脆又冷冽的声响,像弹奏一首心上的哀曲。

      陆烟垂眸,她的身后是文武百官,身前是皇城下的云国百姓,身边是她所谓的夫君,云国的新帝,苏青墨。

      众人围绕,可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

      她抬眼看向远方,听到耳边内侍的高声宣读,奉天承运四个字落下时陆烟轻笑出声:“不过是乱臣贼子,何以奉天承运?”

      女子的声音沙哑似磨砂纸般粗粝,可又透着清亮的穿透力,落入身后文武百官之中。

      无人敢应。

      陆烟眼里划过悲哀和可笑,苏青墨的威慑竟以至此。

      宣读的内侍因为变故停了一瞬,御林军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陆烟本以为闹剧会就此展开,结果苏青墨眼神示意下一切继续了。

      她看向旁边的人,迎着那黑漆漆的眸子里的警告,绝美的脸上满是嘲讽:“竟然没让人把我拖下去。”

      苏青墨身着龙袍,在晨光里迎风而立,修长的眉微微拧着,陆烟明白,那已是怒到极致了。

      于是她便笑起来,眼睛都是弯弯的,语气却像裹了寒冰的刀子:“生气?苏青墨,今天可不止如此呢!”

      话音刚落陆烟突然呛咳出声,她捂住胸口往后怔退了两步,凤冠从头上掉落,带着炫目的金光摔下皇城。

      人们惊呼,顿时顾不得辱没龙颜纷纷抬头往上看,一片哗然。

      当今皇后黑白参半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瘦弱的身影好似要迎风飞起来。

      “陆烟,你做了什么?”

      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人终于出声,竟然有着恐慌和颤抖。

      做了什么?她做得可多了,偷换兵符,假传口信,飞书传信,苟且的活了这么些日子,如今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隐隐可听有马蹄声,却有山河动摇般的震动。

      陆烟侧头,模模糊糊能看见遥远的天边一个身影披着天光一马当先往这边冲来。

      她知道那是谢陵宇,被她解了婚约的青梅竹马,为她终身未娶的痴心人,因她缴械投降的大将军。

      其他的,已有心无力,这皇位,他应该会喜欢吧?

      一切进行顺利,陆烟看着苏青墨疯魔似的笑起来,嘴角黑色的血迹一滴滴落在金色凤袍上:“你也会害怕吗?!”

      无心的人也会害怕吗,陆烟想,是怕的,他谋了多年的皇位才得到就将被人取代能不怕吗?

      “你做了什么?解药呢?解药在哪?”

      肩膀上的手好似要将骨头捏碎,陆烟对上苏青墨赤红的双眸,一点也没有名动京城的苏公子的神态了。

      陆烟脸上的笑容有些偏执的疯狂。

      “还想拿我当筹码?苏青墨,你的多年所求,注定是一枕黄粱,”

      陆烟推开怔住的人,反冲力让她退了两步跌下祭天台,透着极大恨意的诅咒被风送到苏青墨耳边:

      “而你终究,不得好死!”

      呼啸的风从耳边吹过,陆烟听见战马的嘶鸣,她想起那个被辜负的人

      谢凌宇,如果有来生……

      “小姐,你该起床了。”

      清亮又沉稳的声音才落下,一个活泼娇憨的声音又迫不及待的接上,小声也掩盖不住的雀跃:“小姐快起来,再不起来就去不了荷花会,见不着苏公子啦!”

      “夫人说不能去。”墨茶皱了皱眉。

      “小姐说她有办法。”墨韵不当回事,笑着推了推陆烟:“小姐,快起来!”

      身体被轻轻的晃动,陆烟猛的坐起来,入目是墨韵被吓了一跳的表情:“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做噩梦了?”

      陆烟反应了两秒,这是哪?地府?

      她愣愣的转头看到墨茶头上的疤,才猛的意识不对,后来她明明用药去了这条疤,而且,墨茶墨韵不是被斩首了么?

      陆烟低头看了看自己,环视了一圈房间,她最喜欢后来又被弄丢的杯子正呆在桌子上,她浑身都颤抖起来:“爹娘呢?”

      说着已经跌跌撞撞的下床往书房冲去,心里不敢言说的希冀那么强烈。

      陆烟猛的推开门,爹爹坐在案桌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东西,满脸愤然,娘站在旁边研磨低头正说着什么,听见声响都抬起头,看见了跪倒在门前的小女儿。

      陆延和扔了手中的笔,大声得胡子都在发颤:“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熟悉的克己守礼又古板的属于爹爹的语调,陆烟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爹娘没有死,她没有在雨夜一个个捡起家人的头,没有那片血流成河!

      陆烟哭得太伤心,声嘶力竭的含了莫大的伤悲,母女连心,陆氏过来抱着陆烟,眼泪不由的大颗大颗掉下来:“烟儿别哭,你爹没凶你,随你,都随你。”

      陆延和甩了甩袖子,气得手得发抖:“为了一个男人,真是……”

      强撑着怒气的声音又被哽咽取代,严厉的老爷红了眼框:“罢了罢了,不就是一张老脸,老夫去给谢家赔罪!”

      “烟儿,别哭了,啊,你爹同意了,想嫁给苏公子就嫁吧,别哭,为娘……”陆氏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底年长稳住情绪,带着陆烟坐到椅子上,示意追过来的墨茶将外衫给陆烟披上。

      大悲大喜后,陆烟感觉脑袋都在眩晕,可一个念头冲破眩晕清晰无比的浮现,她重生了。

      陆烟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还没有与谢凌宇解除婚约,她还没有嫁给苏青墨,陆家还没有被灭门,一切都有重来的机会!

      不知是上天的哪位神听见了小女子的心愿啊,此恩情无以为报,必将日夜供奉以馈上神。

      “烟儿?你怎么了?”陆氏忧心的看着怔忪的陆烟突然露出笑容,看了看自家老爷一眼:“丫头莫不是……”

      陆烟回神就看出娘亲在想什么了,撒娇道:“娘,我没中邪!”

      看着爹娘红红的眼眶,担心的神情,陆烟想起上一世用假哭去了荷花会就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她一直仗着爹娘的爱肆无忌惮,从不管对他们的伤害。

      “爹,娘,对不起,女儿不孝!”

      陆烟跪下来。

      两人一惊,陆氏连忙拉陆烟起来,陆延和冷哼两声:“让她跪,老夫都要遭千夫所指,她跪跪怎么了?!”

      毕竟陆谢两家的亲事是在娘胎就结下了的,别说本身就不该反悔,更别提……

      “哟,跪坏了可别来我面前心疼。”陆氏对自家老爷这脾气摸得一清二楚,毫不留情的怼。

      陆烟噗嗤一声没忍住笑起来,她顺着娘亲的力道站起来笑盈盈道:“爹爹不必当那千夫所指啦,女儿可是要与谢凌宇成婚的。”

      “你说什么?”异口同声的不敢置信。

      陆烟这才反应过来这转变太大了,前世的她仗着宠爱闹了好久,爹娘不知她是重生来的,突然就转变肯定让人接受不了。

      “前些日子是女儿糊涂了,见人长得好看,便……”陆烟说着不好意思的一笑:“现在不明白了嘛,爹娘别气了。”

      “说真的?”陆延和有些怀疑,这丫头从小古灵精怪,鬼主意颇多,但是喜欢好看的东西倒也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陆烟凑过去抱着爹爹的胳膊撒娇。

      她上辈子是很少这么做的,重来一次,陆烟想把所有亏欠的东西都补回来。

      陆延和努力皱着眉:“还算有点出息。”笑意却掩盖不住的倾泻出来。

      说道谢凌宇,陆烟才想起来:“爹爹,谢凌宇那小子去沙场干什么?”

      谢凌宇跟她是青梅竹马,年后却不声不响的跑去了军队。

      陆烟当时满脑子都是苏青墨都没发现人不见了,直到后来想退婚才发现人去了边疆军队。

      “他想当将军么?”

      陆烟的声音是带着取笑的,那人长得比她还好看,陆烟小时候还老觉得长大了是要娶他的。

      可下一秒陆烟的笑又停住了,上辈子苏青墨逼宫夺权,人人退避臣服,只有谢凌宇浴血奋战。将军两个字,除了他还有谁担得上?

      可那铮铮铁骨因为她,折了。

      “哪是想当将军,凌宇那孩子和礼部大人的小少爷一起偷了国库的烟花,被罚充军了。”陆延和说着还叹息一声:“凌宇向来稳重,怎会,”还没待他感叹完便看见女儿忽变了的脸色。

      陆延和一愣,他这一早被女儿的泪水弄的一颗老心七下八上的,怕人又哭,立马安慰道:“别担心,也没那么严重。当今圣上仁慈,你姐姐又从中宽慰,虽是去了边境,但是也有磨砺他的意思。”

      陆氏也在旁边打趣道:“还说要跟凌宇退婚,听人充军就担心成这个样子。”

      陆烟脸色煞白,她知道爹娘误会了,可她受到的冲击比他们想象得还大。

      陆烟上辈子非要嫁给苏青墨,就是因为他给了她公主般的梦。

      她无意间的一句话,皇城河边的一场盛大烟花,烟花下轻轻的吻。

      勾成了陆烟最美的念想。

      可原来,将她随口说的话记在心上,给她放那场盛大烟花的人是,谢凌宇?

      事情怎能如此荒唐,想起后来种种,内心的悲怆几乎要将陆烟淹没,原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好了,好了,人都走了小半年了还以为毫不关心,没想都跟这攒着。”陆氏揉了揉陆烟的脸,“怎么感觉没什么精神气,是不是吃少了?”

      陆烟被揉得发疼,她深吸口气振作起来,捏着脸颊上还残存的婴儿肥:“娘,我都这样了还吃得少?”

      “可不”陆氏还想说些什么,余光便看见墨韵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不知当进不当进的踌躇。

      墨茶墨韵两个小丫头一直跟着陆家,陆氏本就心善对她们也是和善,便坐正了唤人进来:“何事进来说吧。”

      “小姐,香莲说她家小姐让她来问问,问问……”墨韵说道这不敢往下说了,眼神闪闪躲躲的看着老爷与夫人。

      香莲是贺皎皎的丫鬟,贺皎皎和陆烟算是闺中密友了。比起贺皎皎,陆烟更喜欢另一个,没想到,最后那个笨笨的人才是待自己好的。

      而且,想起贺皎皎与礼部小少爷易辰,陆烟忍不住一笑,又被爹爹的呵斥惊住,看着墨韵眼泪打转的情况,她笑起来:“爹爹莫要怪墨韵,她这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香莲过来应该是问她还去不去荷花会,上辈子陆烟是在路上遇到的人,这次倒是又耽搁了些。

      她转向墨韵,有些奇怪:“好了,别哭,墨茶怎么让你过来说了?”

      这丫头胆小又不会看形势,还在担心着之前的不准呢。

      “墨茶在招待香莲,说我照顾不好。”墨韵委委屈屈的。

      看着爹爹眼神又变了,陆烟扶额,她救不了这蠢丫鬟了,因为墨韵确实照顾不好!

      陆延和先前就只是县城里的一个小官,结果当今圣上微服出巡至兰州时,爱上了陆烟的姐姐陆桥,不顾大臣阻拦接到宫里一步步升到皇后,宠爱之至。

      陆家也就由此到了京城,不像他们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贺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代代家里都是当大官的。

      而这京城尤其是大户人家规矩多,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人。所以就算是贺小姐的丫鬟,也是怠慢不得的。

      “墨韵学规矩时还需认真些。”陆氏也是有些忍俊不禁,“看墨茶让你来办这件事你现在都还没说出来。”

      “我……”墨韵有些慌,陆烟不忍再看,怕忍不住动手。她站起来说道:“该是来问我荷花还去不去,爹,娘,女儿还是要去的。”

      抢在爹娘说话前陆烟抢先道:“这荷花会我是求阿姐办的,不然哪能请人去看。你们放心,我不是为了苏公子。”

      荷花池在宫中,种的都是别国上贡的稀有品种,寻常人是看不见的。

      “你这孩子,你阿姐在宫中也不容易,你少添些麻烦。”

      陆氏皱了眉头,她从小县城上来,与京城的夫人们聚会时没少受到嫌弃,更加担心自己的女儿在宫中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受人欺负。

      陆烟自然是明白娘心中所想,不过重活一世的她知道皇上是不会因此怪罪阿姐的,感情还因此更进一步了。

      不过为了这些事不在以后作为人的把柄,陆烟还是要去的,而且,苏青墨还在那里呢。

      既然重来,她要将遭受过的一切,全部还给他!

      不过这些也不方便说,陆烟也只是道:“我知道,娘,所以我更得去了。”

      “也好。”陆氏叹了口气,又说道:“上次你阿姐不是说想吃些冰梅么,娘做了些,你正好拿去与她。”

      “娘,你偏心!”陆烟跺跺脚,气呼呼的:“我说想吃你都不做。”

      “就是偏心。”陆氏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埋汰陆烟,“也不知你昨日吃的冰梅从哪来。”

      陆烟当然不可能真的觉得娘偏心,她只是想逗个开心罢了,等把双亲哄好后陆烟才回房梳洗换装去那荷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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