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走剑灵小哥哥

　　要说她还为早上的事郁闷么？好像早就不闷了，不然也不会让他进门了。

　　晚澈还记得，早晨醒来，那一床被子几乎全裹在她身上，而青漓蜷缩在内侧，自动与她隔开一臂之距，身上只堪堪盖了件外衫。

　　回想当初，在她明确表示他不是面首，而是侍从后，他再未有过暧昧之举。平日谨言慎行，勤奋修习，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晚澈知道，其实他一直都担心自己太弱，会被她乃至整个四曜城嫌弃。

　　这样的他，又怎会明知她不喜，还冒险爬床呢？

　　所以，她的吃惊和烦躁，究竟是对阿漓，还是对“背叛了师父”的自己？

　　晚澈叹了口气，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走吧，去吃饭。”

　　替他拢好衣衫，把人拉到桌边坐下。青漓已经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哑着嗓子道：“昨夜是我逾矩了，不该和姑娘同寝的，请姑娘责罚。”

　　晚澈充耳不闻，盛了碗狡骨熬的浓汤递到他手中：“狡兽大补，又不是发物，你可以多吃点。它伤了你，这也算报复回去了。”

　　他犹疑地抬起头：“姑娘……不生气了么？”

　　晚澈叹了口气：“是我自己酒后乱性，失了方寸，又不分青红皂白地发脾气，让你心慌不安，行猎受苦。该道歉的人是我，怎么还会怪你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因为主仆之故，不得不对她忍耐讨好。她要气也只能气自己酒品太差，气他在她面前太过温驯。

　　其他的……再有什么不舒服，也在看到他的一身斑驳后，烟消云散了。

　　“阿漓，我吃什么都无所谓，你别再为了让我尝口鲜的，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了。幸好这次遇到的是普通狡兽，若是开了智的灵兽，恐怕没那么容易逃脱。”

　　“……是。”

　　见她神色温和、确实没有勉强之意，青漓心中巨石才彻底落下，端起瓷盏轻轻啜饮起来。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那是一只已经开智的小灵狡，他冒着滂沱大雨和它斗智斗勇，历尽艰险才将对方杀死。

　　他累极倒地，挣扎着剖出它的妖丹服下，等恢复了一点力气，才从深山里爬出来。

　　体内那股霸道的灵气，就是他还没能完全融合妖丹，而产生的反噬。

　　回来后，他赶紧把满身血污烂泥冲洗干净，又照着古法在小厨房里足足熬制了两个时辰，才做出这么一道狡肉宴。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姑娘，让她平白担心了。

　　那厢，晚澈已经抛开不愉快，用轻快的语调聊起今日写书之事。少年静静聆听，长睫垂盖的眼眸深处，黯淡的星辰重新一颗颗亮了起来。

　　*

　　这几日，晚澈一直埋首在浩瀚卷帙里奋笔疾书，青漓就坐在不远处为她烹茶。

　　铜炉熏香袅袅，案上茶雾氤氲，少年动作轻柔，一点都不打扰她，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绝美的壁画。偶有鸟儿飞落窗台，宛转叽喳，也被他无声驱散。

　　他的心法书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晚澈考教几次都很满意后，挑了本入门的雪鸿剑章给他，让他开始接触最基础的剑道知识。

　　青漓很高兴，日日抱着剑章孜孜苦读。晚澈偶尔看得倦了，搁下笔与他闲聊，便发现这少年学习速度极快，一天记一章，几乎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

　　她当初花了两个月才磕磕绊绊读通的书，青漓十多天就全部看完并能说出重点来了。联想到之前他对心法高超的领悟力，这孩子要是放在现代，妥妥的就是一个学神啊！

　　说起学神，晚澈就不免想起苻城主曾经提过，她师父小时候也是一个神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素来对师父崇拜至极，那会儿听了也只是更骄傲而已，根本没想到别的什么。

　　可现在看着这少年，她却幡然惊醒：要是师父真的像青漓这般天资卓绝，那当年的自己在他眼里，岂不是蠢笨至极？！

　　可师父从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儿对她的嫌弃，顶多在她死活答不出问题、憋红了脸抓耳挠腮的时候，不紧不慢地坐下，开始阖目打坐。

　　清俊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淡漠，看不出丝毫恨铁不成钢的恼意。

　　现在想来，莫不是被她气得狠了，在念静心咒？？

　　无论怎样，师父能忍她三百年，真是太不容易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晚澈惭愧地扶额，心情像缠绵多日的秋雨一样潮重而忧沉。

　　青漓第二遍看雪鸿剑章的时候，晚澈就不再过问了，反正学神什么都能答出来，她是脑抽了才会送上门去给自己找对比、找不痛快呢！

　　但她也并非对他完全放任不管。

　　某个秋雨淅沥的早晨，青漓天一亮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里。晚澈心神不宁地坐了小半日，眼看风雨越来越大，她都快要按捺不住冲出去找人了，才瞥见一抹竹青身影从山林里奔回来。

　　晚澈连忙迎出去：“阿漓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又进后山了？不是让你别去打猎么，上次的伤还没痊愈，怎么这么随意……”

　　一边为他清理身上污泥树叶，一边探查有没有受伤。所幸安然无恙，他的避水术练得还行，只淋湿了一层外衫而已。

　　青漓听着她紧张地絮叨，微凉的眸中也染上一层暖意：“姑娘安心，我不是去打猎的，上次在山中看到一株泡茶的好物，我一直在等它成熟。今日是怕被风雨打坏了，才急急赶去采摘。”

　　晚澈半信半疑：“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么拼？”

　　少年不说话，神秘地眨眨眼，抱着布包去了小厨房。

　　晚澈见他没事，便松了一口气，随他去了。不过片刻，他重新回到书房，手里就多了一壶新泡的茶。

　　先将瓷杯温洗一遍，再缓缓斟入茶水。少年白皙明净的手指散发着玉质的光泽，和烟雨荷纹的天青色瓷杯相映成辉，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晚澈托着下巴欣赏他优美的茶艺。茶雾袅袅，很快弥散成一室清香，但当那香气宛转透入她鼻息间时，晚澈的笑容刹那间凝固了。

　　“姑娘，请——”

　　青漓小心拂去茶沫，将温度正好的茶水奉上。晚澈愣了一瞬，才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微苦，酸涩，须臾之后，有丝丝缕缕的甘甜冒出舌面。很快，肺腑之间沁满了清凉的气息，仿佛要将灵魂都涤净一般。

　　这味道，她太熟悉不过了，熟悉到每根头发丝都为之战栗。

　　颤着指尖揭开壶盖，果然，在浅浅浮动的茶叶间，飘着两枚鲜碧饱满的青橄榄。

　　整个四曜城，只有师父季微喜欢在烹茶时放两枚青橄榄。每年中秋他会进山采摘，此后整整半年，居室里都飘满了这种清冽的芬芳。

　　幼时的晚澈不喜苦涩，尝过一次就敬谢不敏。长大后，不知是被潜移默化了，还是爱屋及乌了，她竟开始慢慢喜欢上这种先苦后甜的味道。

　　为此，她还专门动了番小心思。师父的瓷杯上印有竹叶纹，晚澈见后，也悄悄在自己杯子上刻画了一模一样的花纹，只是颜色染得稍浅些。

　　这样，就算与师父用情侣杯了。

　　情侣杯，给我一杯子，还你一辈子。

　　二十年前，季微陷入长眠。晚澈无比想念橄榄茶香，却无论如何都烹不出他手下的那种味道。

　　没想到今日再度与它重逢，竟是出自一个凡人少年之手。

　　而且，晚澈可以确定：阿漓煮的茶，和师父煮的，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她按捺着心中的惊涛骇浪：“阿漓……就是进山去采摘橄榄的？”

　　“是。上次捉狡时见到一棵橄榄树，长势极好，我便暗暗记下了。”少年察觉到她的失神，踌躇道：“姑娘……可是不喜欢这涩味？”

　　晚澈定神：“没……我只是有点意外，喜欢用橄榄泡茶的人不多，没想到阿漓也好这一口。”

　　青漓脸上露出一丝怀念：“幼时家中后院也种了一棵，成熟之季，无人采摘，便掉在树下井中。井水日久甘甜，我便想着用来泡茶。初试也不可口，钻研许多年后，才掌握了技巧。”

　　他扫了眼满桌卷牍：“姑娘这几日笔墨辛劳，多喝此茶，可生津润肺、消食解燥。”

　　少年的声音依旧清冷，其中的关怀之意却让晚澈手里的瓷杯蓦然变得灼烫起来——

　　师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橄榄最解秋热秋燥，叫她闲时多品，静下心来才能悟道。

　　晚澈惊疑不定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他体质特殊，凡人之躯却能修炼入道。容貌与师父相像，穿竹青衣衫都更显俊秀。两人都是学神，对心法的理解近乎一致。做饭好吃，也都喜欢喝橄榄茶……

　　阿漓和师父的相似之处……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难、难道阿漓是师父的私生子？！

　　天哪！！！！！！

　　当空一道惊雷劈过，晚澈被自己无比疯狂荒谬的念头吓了一跳，可思绪却像脱缰的羊驼一般朝那个方向狂奔而去，再也扯不回正轨了——

　　阿漓是玄凡合体，如果他父亲就是师父的话，那他母亲应该是个凡女。但能被冰山师父看上的女子，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一大波天雷狗血八点档开始在晚澈脑海里激情上演——

　　师父与她相识于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女子被仇家追杀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千钧一发之际，师父飘然路过，蓦然回首间，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柔弱而坚强的女子。

　　于是英雄救美，将人抱至一处隐蔽的山洞。可能需要脱衣服疗伤什么的，这对俊男靓女就暧昧上了。

　　有了师父的照顾，女子的仇家再也无法得逞。两人卿卿我我，所到之处撒满了季氏牌狗粮。

　　直到二十年前，师父重伤昏迷，再也无法庇佑爱人，而女子刚好怀了球球（从阿漓的十九岁年龄倒推得出），于是阿漓就成了遗腹——啊呸，没见过爹的可怜崽子。

　　鹰不泊说他“魂魄有缺，疑在胎中受过重伤”，定是那女子带球跑时被仇家迫害所致。

　　亲生父母遇到胎儿重伤这事儿，都会对爱子倍加呵护，可阿漓却说他爹娘从未提过，可见为了保护他，那女子一生下他，就把他送给了一对凡人夫妇抚养。

　　阿漓口中的父母，应该就是他那对不知情的养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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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澈越想越觉得逻辑缜密、情节完美、时间线无比契合，连带着其他细节也一并变得豁然开朗顺理成章起来——

　　难怪师父的脸色从来都不太好看，她还以为他是天生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呢。

　　现在想来，分明就是心爱之人无法跨越巽河，而他又有宗门重任在身、不能长期离开玄界去凡界陪她，所以思念成疾了嘛！

　　有道理！真是太有道理了！！

　　但转念一想，晚澈又不禁悲从中来：她失恋了啊，小心隐藏了三百年的少女心，还没表白就夭折了。

　　不仅如此，她那次渡劫，还成了害得人家妻离子散的罪魁祸首。阿漓在凡界差点饿死，也没见他母亲出现，那女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吧……

　　若是师父得知他妻儿命运如此凄惨，会不会恨得把她逐出师门……

　　晚澈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就要自杀谢罪了。

　　可怜如我，呜呜呜。

　　“姑娘？您怎么了？”

　　清醇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晚澈心口一跳，从震惊而混乱的脑补中回过神来。

　　此刻再看这少年、看这张与师父无比相似的脸庞，她只觉得一言难尽。

　　五分钟前，她还做着和男神一起喝情侣茶的白日梦，五分钟后，男神的崽都能开酱油店了。

　　还小蝌蚪找爸爸找到玄界，被她意外撞见带回。这究竟是怎样狗血的缘分？！

　　明天和意外，果然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生活真是太特么刺激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这只小猫咪，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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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上天把青漓送到她身边，可能就是要她将功赎罪的。

　　师父将来一朝苏醒，看在爱子被她照顾得很好的份上，或许会心生慰藉，不再迁怒她。

　　只是……照顾男神和白月光的儿子，这角色怎么听起来特别像个后妈？

　　晚澈突然感觉脑核很疼。

　　“可是这茶有什么问题，姑娘喝着不适？”见她神色莫名深沉，青漓有些担忧。

　　“我、我没事。这茶很好，我很喜欢，日后就……就麻烦阿漓了。”

　　面对摇身变成继子的乖巧少年，晚·黄花大闺女·澈扯出一个极为僵硬的微笑。

　　“是。”

　　青漓轻声应下，将茶壶放回暖炉上继续温着。转身的瞬间，却有一丝疑惑和探究，如蜻蜓点水，从他澄静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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