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里眠

　　谭辛眠天生皮肤好，摊开手掌时，纵贯整个手心的淡色疤痕，在莹白肌肤的映衬下，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陆在难以想象当时该有多疼。

　　他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道痕迹，快要触到时又觉得太过唐突，一时之间顿在那里，眼眶湿润，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早就好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伤。”正如视频中报道的那样，轻伤而已。是她自己没用，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她又道：“医院对整个治疗过程做了调查，诊断、用药都没有发现任何失误。家属天天来医院闹，还在住院部设了灵堂，最后协商赔了28万。”

　　——庸医！

　　——只会坑钱！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不找你们找谁？

　　那并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许多言语不堪入耳，有来自病患家属的，有来自陌生病人的，更多的是来自网络。

　　——医院没问题，怎么会赔钱？

　　——把人治死了才轻伤真便宜他了，这种医生手断了才好！别出来害人了。

　　有些人不愿意去了解真相，嘴巴一张一合就能编织出一张网，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谭辛眠望着走廊尽头一开一合的门，表情冷冷淡淡，“不想说了，网上都能找到视频，你想看就自己搜吧。”

　　人们常说，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就会好受多了，可是为什么，她说出来了，反而更难受了。

　　偶有医护人员从身边走过，他们身上都穿着统一制式的白大褂，以前她和常彦那帮朋友们吐槽衣服没有六院的好看，现在的她却再也穿不上了。

　　陆在静静地陪她坐着，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做着自己的习题，谁也不说话，时针一圈一圈慢慢地往前走。

　　“我上高中时家里出了事，欠了很大一笔钱，为了省钱还债，我一顿饭只吃一个馒头，有时候还得掰成两瓣。”

　　谭辛眠一怔，陆在看起来养尊处优，没想到还经历过这种生活。

　　“有位同学帮过我很多，她跟我说过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她说，Never ,never,never,never give up.”

　　他不知道谭辛眠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撑不下去的时候，陆在会把这段记忆来回播放，她说这话时的的表情神态，全部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的到谭辛眠眼里的希冀，对医生这份职业的向往与憧憬。他弥补不了过去的缺席但会陪着她把手治好，国内国外，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不会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谭辛眠愣道：“这话不是丘吉尔说的吗？”

　　陆在十分怀疑，当年谭辛眠给他灌鸡汤时，到底有没有走心！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没事儿！”她像是说给自己听：“过去的事都别提了，过去吧都过去吧。”

　　伤口好不容易长好了，一次次撕裂也挺没意思的。

　　*

　　陆在今天穿了件浅色的长袖衬衫，袖扣衣襟处均沾染了点点鲜血，下摆还有一处小小的指印，一个平常衬衫扣子扣得密不透风，正装领带必不可少，看起来严肃禁欲的男人，竟然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这都是蕾蕾的“杰作”。

　　好好的一件衣服弄成这个样子，谭辛眠微赧：“真不好意思，你这件衣服网上能买到吗？或者我直接赔你现金。”

　　血迹已经干涸，陆在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旧衣服，穿很久了。”

　　“那要不回头你脱了给我，我洗干净再还你。”

　　这些都是小事，陆在“嗯”了一声，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道：

　　“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谭辛眠一脸问号，啥问题来着？她下意识按压着右手，总算想起自己半个小时前说过的那段话，她想让陆在看完视频，对她的过去有所了解后，再考虑要不要把结婚对象那句话给撤回。

　　“不撤回，永远也不会撤回。这是我的答案，你的呢？”

　　我对你来说，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吗？不论是好是坏，他想知道一个结果。

　　谭辛眠歪头想了会，认真回道：“还行吧。”

　　还行吧？这是什么答案？谭辛眠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就被蕾蕾两句呼唤给喊进了病房。

　　她扶着门框，回头对他比了个“OK”手势，小声道：“就是这个意思。”

　　陆在难以置信地跟了上去。

　　苏奕蕾一见到陆在眼睛就亮了：“陆在哥哥，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看着陆在熟练地坐到床头给蕾蕾读那本《了不起的小侦探内特》。

　　谭辛眠摊手：“……”

　　所以喊我进来干嘛？

　　*

　　一大早被小姨吵醒，谭辛眠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家，可怜天下父母心，辛薇昨夜收到消息立马买了最近的早班机回来，明明是担心蕾蕾，一见面却还是把孩子数落了一顿。

　　母女俩很快和好又黏在一起，谭辛眠躺在陪床椅上翻了个身，昨天折腾地晚，她半夜又起来了好几趟查看蕾蕾的情况，此刻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只想回到家里大睡一场。

　　如果说昨晚的蕾蕾是精神状态很好，那么今天可以称得上生龙活虎了。

　　即刻可以办理出院，小朋友还想着去围棋老师那里学一会儿，说是马上要考级了，一刻也不能懈怠，心疼地辛薇连连道不学也没事，身体最重要。

　　谭辛眠微微叹气，看，小姨又落入圈套了吧、

　　她打了个呵欠，拉开门。长椅上，陆在抱臂坐在那儿，头微微垂着，双眸紧闭，呼吸匀缓。

　　这是睡着了？昨晚不是让他回去了吗。他这是来得早，还是说，在这守了一夜？

　　医院的长椅是不锈钢材质，又冷又硬，不论是坐久了还是睡久了都不会舒服到哪去，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跟前。

　　“陆...”

　　“灿灿，”早已习惯在梦里见到她，陆在半眯着眼睛，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然后，他张开双臂，环抱住了她的月要。

　　谭辛眠懵了，这是怎么个情况？

　　身后病房的门再度被推开。

　　“行了，买什么你吃什么！”辛薇下了飞机直接打车来了医院，被小磨人精气得连饭都没顾上吃，正准备去外面买点早餐带回来，一打开门，就看到自家外甥女抱着一个大男人。

　　四目相对，暗流涌动，辛薇的目光逐渐变得耐人寻味。

　　谭辛眠也顾不上陆在了，她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醒醒！”

　　看人没醒，谭辛眠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回到椅子上，拔腿就去追即将消失在拐角的小姨。

　　“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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