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过年

作者:红酒杯里装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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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言万语


      周父这场病来势汹汹,似乎已潜伏在他体内良久,终于寻到了一个绝佳时机爆发。
      周香林天天在医院待着,眼睛就没干过,周香梅说要跟她轮换,她都不理。
      陶菲接到她妈电话,连连骂她姨妈,骂完又叹气。
      陶菲小心探问:“外公没事儿吧?”
      周香梅没说话,过会儿才闷声道:“他年纪也到了,高血压,心脏也不好,医生说要做好准备。”
      李开源到医院露过一面,周香林拿水壶把他头砸开了花,自此他再也没敢露面。
      周香梅看着都惊,她以前从来没这么深刻的感受过,周香林和她真是一个妈生的,那发起疯来的劲头儿,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
      周母反倒看淡了很多,她对周香林说:“你爸是时候到了,就算没有你这桩事儿,也迟早有这么一天,人老了都会有这么一天。”
      周良近来也是一有空就回家,他提议把周父转到F市,“市级医院医疗条件好得多,再看。”
      周香林想去,她巴巴地看着周母,周母摇头,“没必要,拖得越久,他越受罪,你们也受罪。”
      周父神志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时还能和他们说说话,问问今天什么天气,几点了,要看报纸,周香林就给他念,念一会儿,他就又睡着了,也睡不安稳,嘴里时不时冒出一些语焉不详的句子,一整天就这么似昏昏沉沉,人瘦得非常快,本来有点块儿的一个老头,不多时就成了一根麻杆儿,病号服空空荡荡的套在身上,底下像什么都没有似的。
      周母看着终于落了泪,说:“别熬了,还熬什么呀。”
      周父最后一刻终于又看出了一点儿以前的样子,神色清明,说要回家躺着,嫌弃医院味道不好闻。
      周母做主将人接回了家,抬进了卧室里。
      周家孩子都围在床跟前儿,都不敢哭,周香梅轻轻攥着他的手,憋着忍着。
      周香林眼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周父。
      周父说:“你们······”尾音化作一口长叹,千言万语,犹恐不及。
      周母坐在床沿边儿,对他说:“有什么话你就说,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周父的眼珠子缓缓的转了转,像是在找什么。
      周母立刻明白了,喊周良过来,又对周父说,“他在呢,他在呢。”
      周良上前握住周父的另一只手,那只手的是温热的,跟晾久的水一个温度。
      他说:“爸,我在这儿。”
      周父他喘着气,他想说话,但他的喉咙已经变了一条深深的隧道,从中鼓噪而出的只有风声。
      周良看着他的眼睛。
      周父的眼神渐渐涣散,周良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周香林扑上去,终于痛哭起来。

      葬礼时陶菲一直有点儿状况外,不知是懵还是怕,好像才刚给周父过完生日,现在居然就在办葬礼。
      周香梅又哭又喊,周香林却只是默默的流眼泪,周良站在最前头,每个人进来先和他还说两句话,再郑重的握一握手。
      李开源来时,周香梅想过去赶他,周良拦住了,周香林却一眼都不看他,像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李开源磕了头就走了,周父的死他到底心虚。
      葬礼办得风风光光,都说周父这辈子值了,生前死后都没受罪。

      周香林已经搬去了老宅和周母做伴儿,李妙也跟着来了。周香林还是没有说要和李开源离婚,但已表态绝不会和他再过下去。周香梅同意,“就这么耗着他!”
      周母劝她:“你这不过是把自己耗死了。”周香林摇头,入了魔般,自认为是在报复,发狠道:“他巴不得我离婚,我不会如他愿的。”周母知道劝不了,也不再开口。
      周香林想起一件事,问她:“你那天为什么把周良推到爸爸跟前儿去?”她还耿耿于怀,周父最后一眼居然不是看她。
      周母道:“你爸心里有话想对他说。”周香林:“他又不是我们家人,有什么好说的!”
      周母摇头,“这话别再说了。”周香林不服,“本来就是,你看爸走了他伤心吗?”

      葬礼结束后,周母单独和周良谈了谈。
      两人坐在周父的书房里都有些心不在焉,周母看着房间摆设出神,周良则一言不发。
      周母转头看着他说:“我知道他最后想跟你说什么。”周良看着她。
      周母:“他一直觉得应该告诉你,我也觉得应该,可挨到现在也没说。”她叹口气,“人啊,都是先想着自己,嘴里说得再好,心里还是只顾着自己。”周良不应声,他听懂了周母的意思。
      周母对他道:“这么多年,要说我对你有多好,那是假话,但周家给你吃喝,供你上学,该做的一样没落,周良,你心里应该都记着吧。”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叫他良子。
      周良淡然答道:“记得。”他已经知道周母要说什么了。
      周母微微点头,“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告诉你,周家没有对不起你,你心里要是有恨,恨我就行。”周良说:“我不恨你,我感谢你。”
      他曾经难过,曾经疑惑,但从来没有恨过,周母对他没有义务,她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周母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她说:“我不需要你感谢,你不是我的儿子,我只生了周香梅和周香林两个女儿,你小时候我从来没抱过你,你是你奶奶带大的,你一哭她就抱着你哄,半夜给你冲奶粉,尿布也是她洗。”
      周良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他还记得周老太太的样子,她让他喊她奶奶,每次听他这么叫,她的表情都是既满足又难受,她时常对着他喃喃自语,“我有孙子了。”边说边直瞪瞪地看着他。
      周良一度觉得害怕,后来却麻木了,她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周老太后面年纪大了开始认不清人,说话也颠三倒四,周良一度被她弄得很迷惑,怀疑自己其实就是周父的亲生孩子,只不过周父迫于各种压力,不敢承认。

      周母也不用周良回应,平平道来:“你是她抱回来的,你的亲生母亲未满十八岁就生下了你,她说不出你的父亲是谁,我们也无从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你出生的地方叫六里洼,是个小村子,哪天你要是有空,可以去那儿看看。”
      周母说完这番话如卸重负,她不再管周良,起身离开了书房。

      周良独自坐在房间内,怀疑自己的内里已经化作磐石,周母的话如同几颗碎石,砸过来只震得他发痒。
      他既不伤心,也不激动,更不心喜。
      周良曾经恨过周父,恨他对自己不闻不问,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个见不得光的错误一样被掩盖着。他为此努力,只想得到周父的注视,他想着有一天,当周家无法再忽视他时,当周父也要依靠他时,或许就不得不承认他了。
      后来周良去做了鉴定,事实证明,一切都只是他的误会。

      良,有优秀,欢悦之意,周良曾被这个名字束缚着,催促着,他以为这是周父对他没有说出口的期许和愿景。
      后来他忍不住去问周父,为什么给他起这个名字,周父说,当时只是想,这个孩子将来可千万不要给他惹麻烦。他皱着眉说:“男孩儿好像都比较调皮。”
      周父的确不是他的父亲,无论他多优秀多成功,他是一个来处不详,也没有归属的人
      周良不太在意周母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也许他对周家也不在意了。

      陶菲等周香梅心情平稳之后才回F市,她竭力避免和周良同行,周香梅已经打听到周良隔天要走,陶菲特地早一天动身。葬礼上,她已经注意到,周良一滴眼泪都没留,他沉默肃穆,可是并不伤心。
      陶菲又想起他说的话,他质问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
      其实陶菲也没有伤心,最后哭出来,也是被她妈带动着才终于感觉到一种隔着几层遮挡似的悲哀。
      陶菲的爷爷奶奶在她还不记事时就已经去世了,周父是她亲眼看到第一个死去的亲人。
      虽然说起来冷血,但不得不承认,周父去世,比起伤心,她感受更多的是第一次直面死亡的震撼和惘然。
      陶菲和周父并不亲,因为周父对陶志春一直看不上,陶菲小时候能感觉到父亲在周父面前一直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每次去周家,他们一家都小心翼翼,陶菲还记得她小时候在周家吃饭从来没有吃饱过,她只敢盛一次饭。
      其实周父周母对她还好,毕竟是自己外孙女,虽不至于多宠爱,但绝对不会苛刻,他们只是淡淡的。
      但陶菲是别人对她什么样儿,她对别人就什么样儿,小时候对周家二老她也不会讨好撒娇,长大后更没有心思和耐性和两位老人相处,他们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她也是如此。

      至于周良不伤心的理由,陶菲想不出来,但是她同时也想不出来,周良伤心的样子。
      他好像就该这样儿,就算有一天是自己死了,陶菲也想不出来周良难过的样子,但大概率,她的葬礼上不会有他的身影。
      周良比陶菲大十岁,若无意外他会比她先一步迎来死亡,陶菲忍不住畅想,到时候该以什么样的面目,怎样的装扮,到他身边哀悼,她将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有资格痛哭,因为她是他最难以启齿的秘密,她必须到场,只要她活着,他就永远不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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