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败家的样子真好看

　　梁齐这支烟一抽就是两个钟头，一直等到天擦黑，叶九容才收到他的信息：开车开久了头疼，先回家睡了。

　　路菲的消息紧挨在后头，说是家里的狗病了，她得去趟宠物医院。

　　这都什么破借口……

　　叶九容盯着手机屏幕就开始运气，老梁平时连开十几个钟头车也没听说晕过，去了趟G城反添了这么个毛病。路菲就更扯了，她有没有养狗自个能不知道？

　　但人各有志，他们不来，叶九容也不好去绑，只得对魏司南道：“走吧，剩我们两个也得吃饭啊！那家西餐厅可是米其林二星，要不是跟他们经理有点交情都抢不到位子。”

　　“别麻烦了，随便吃点就行！” 魏司南对于接风宴什么的向来不感冒，西餐本来就啰里八嗦，更何况前头冠了米其林几个字。

　　叶九容已经发现了，魏司南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几个词基本就是没事，不要紧，别麻烦……也许他真是个很省事的人，但如果吃个饭也算麻烦，那么活着本身就够麻烦的。

　　“走吧！餐厅就在附近，难得一次的事。更何况我订金都付了，不去也退不回来！”叶大小姐有三项绝技，一谓忽悠，二谓跳脚，三谓无理取闹。

　　大部分人只能享受到前两项，魏司南就厉害了，一次包圆了全套服务。饶是他意志坚定，心硬如铁，终于还是被拖出了门。

　　房子内外的温度差得有点大，叶九容一出来就缩起了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团成球。但这点寒意阻止不了找乐子的人，襄阳路一带的酒吧本来就多，从傍晚开始就热闹起来。各种肤色，各种语言，不在乎谈什么说什么，要的就是个气氛。都市的族群似乎沿袭了某种古老丛林法则，昼伏夜出，越到晚上越是精神振作。

　　有那么一瞬间，魏司南几乎搞不清自己身处在哪个时空。街边的霓虹，车灯汇聚成的河流，举杯的人……该嬉笑的嬉笑，该喧嚣的喧嚣。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似乎全都变了模样。

　　有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少女站在梧桐树下，等了半天后终于忍不住跺着脚娇嗔：“按你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追上我？”

　　坐在人行道栏杆上的少年眉眼清冷，大口喝着易拉罐啤酒，满不在乎道：“谁稀罕似的！”

　　恍如昨日……

　　他就这样冷眼旁观，目睹着那些来自往日的幽灵上演一幕幕活剧，直到一只手攀上他的胳膊：“我说，反正这些酒吧也不关门，你要想喝一杯，回来后我奉陪。可眼下再不吃饭，我就快饿趴下了！”

　　叶九容可怜兮兮地仰着脖子，一半是真饿，一半是装的。她这几天有点兴奋过度，没怎么正常进餐，饱受虐待的胃自然要揭竿而起。但刚才魏司南的表情太过不祥，硬要形容的话就如作茧自缚的蛹，让她忍不住想伸手拉一把。

　　他失态了……意识到这点的魏司南不由蹙起了眉。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中，他以为已经把自己修炼得如同磐石，再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容，现在看来还是欠些火候。

　　眼底飞速地掠过一抹自嘲，魏司南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话就说话，别总动手动脚的。”

　　“那还走不走？”叶九容的眼神有点像被丢弃的小狗，与她一贯意气风发的模样实在不相衬，但莫名让他心头一软，几乎不忍心拂开那只自说自话挂上来的手。

　　“走……”

　　认真的人干什么大约都是态度严肃的，魏司南除了刚才那一闪神外就是规规矩矩走路。步子不快也不慢，别说看手机，简直可以说是目不斜视。

　　叶九容从小性子急，干什么都喜欢争分夺秒。可就这样跟他走在一起，也觉得很好。不需要过分亲密的举止，也不需要多说话，如一对相伴多年的夫妻，平淡而踏实。

　　眼看还有一个路口就到餐厅了，叶九容看着红灯一秒一秒跳动，数得正有趣。不防身边有一个人影径直越过了电子护栏，直直地朝马路中间走了过去。

　　“喂……”

　　叶九容其实是不爱管闲事的，但在危急关头人很难控制本能反应。正如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住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看背影几乎快瘦成根麻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拉之下，叶九容反被拽了个趔趄，整个往路沿外倒去。

　　快车道上，一辆红色的马自达正在转弯，车灯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叶九容的脑海一片空白，据说在这种生死关头，过去的生活经历会跟跑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但她想的却是：真可惜啊！居然连最后一顿饭都没吃上……

　　几秒钟以后，刺耳的刹车声才终于撞上了鼓膜，连带着心脏都跟着狠狠震了几下，汩汩地，那是从身体各处输送回来的血。

　　车门被粗暴地打开又甩上，有个男人冲过来破口大骂道：“哪家的傻逼，不想活了回家喝药啊，出来害人算什么回事！”

　　最后，耳畔响起的是魏司南的声音：“你还好吧？”

　　有他护着做了肉垫，她能有什么不好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有点头晕，眼前直冒金星……”

　　那样娇怯怯的，仿佛可以滴出水的声调，叶九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果然是人脸无限大，谁薄谁尴尬。

　　这样无病呻／吟的话，魏司南却当了真。皱了眉一寸寸按着她的头皮，边按边问：“觉得哪里疼吗？”

　　心脏冷不防又被撞了一下，不似先前凶狠，却更要命。怪道有人说，美人乡是英雄冢。此刻躺在魏司南膝上的叶九容，真真切切地尝到了这滋味。

　　没有红肿，没有淤青，连块油皮都没破。就这样磨蹭了好半天，叶大小姐才终于舍得爬起来，顺便看一眼那个险些害死她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要不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就在叶九容享受着超VIP待遇的同时，那个罪魁祸首正孤零零地躺在一旁，半点声息也没有。

　　凑近了瞧，居然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黑色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越发衬得脸色苍白，眼睛半阖，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没晕。

　　叶九容其实是个颜控，遇见美人的时候总是不吝啬多给些关爱的。这回也是一样，本想狠抽肇事者一顿的怒火，在瞧见真面目后就散得差不多了。只是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喂……死了没？没死的话吱个声！”

　　又不是演喜剧片，对方当然不可能配合着吱出来，仍保持着那幅无知无觉的样子。叶九容摸了摸她的手腕，脉搏倒是在，体温却低得出奇。这也难怪，三九天只在连衣裙外头套了件大衣，能顶什么用？

　　车水马龙的街头，他们这几个人一堆凑在路边还是挺惹眼的，已经逐渐有热心路人开始停下了脚步。

　　是先报警还是先叫救护车呢？正在叶九容认真思考的当口，魏司南却是毫不犹豫地在女孩的人中处狠掐了一下。

　　他出手是半点没留情，只见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了一道青紫的月牙印，看得叶九容一激灵。

　　胆也忒大了！像这种来历不明，还疑似寻死的美貌女子，最是沾染不得。万一有个好歹，下半辈子还不讹上你了。这位大哥虽说一穷二白，倒是专干家里有矿的事啊！

　　莽归莽，法子立竿见影，那女孩果然醒转过来，一下子坐起身捂着胸口咳嗽。

　　看见叶九容瞪大了眼睛，他还要解释：“昏迷的时候，只要呼吸心跳没有停止，过一会就会自行苏醒的。”

　　“那你还掐她人中干嘛？”

　　“这样会醒得快一些。”

　　说得真有道理，生生让叶九容把槽点咽了回去。而妹子一咳起来就没停，简直像是要把整个肺叶咳出来。

　　叶九容那点稀薄的同情心为之一动，一边帮她拍背顺气，一边忍不住教育道：“你说你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非跑大马路上作死。真要当场吹灯拔蜡也罢，要是落个断手断脚高位截瘫，不是活受罪吗？再说了，你成功了算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人家司机没招惹你啊，快过年了身上背条人命算怎么回事？”

　　刚才的司机已经走人了，否则就冲这番话，宁可拼着违章也得停下来给她鼓鼓掌不可，魏司南心道。

　　“在冲动之前，你有没有想过家人，想过朋友？有没有想过你要是被车压成一堆破烂，他们看到时会多伤心？再说了，这个路口每分钟有上百人经过，其中不乏未成年人。他们要是看到这种惨状，又会对心灵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从个人价值说到家庭生活，再从家庭生活说到对社会的影响，叶老板一开口就停不下来，颇过了把人生导师的瘾头。

　　黑衣姑娘几次想插话愣没插进去：“我…我……”

　　“总之，以后遇事想开点，别干这种害人害己的事了。再有下回，你也遇不上我这样高风亮节的，为了救人差点跟你一块交代在这。”

　　叶九容是时时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姿态摆足了，话也说够了，正想下台一鞠躬。忽然瞥见女孩衣襟口隐约露出一个吊坠，是刚才不当心给晃出来的。

　　“哟……真是缘分，没想到你还是我们店的忠实粉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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