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现在是农历春节时期，而且是其中最重要的年初一，年初一的零点。阿钢拎着一串鞭炮，大喝一声“火柴拿来。”声音盖过电视里众位大哥大姐。波波说，“蜡烛可以么？”说着火花一闪，白色长烛头顶蓝色荧光。阿钢扁扁嘴心想什么蜡烛不好拿去拿根白的。他前脚跨出铁门，回转身升手去关客厅里的电灯。
　　波波已经从阿钢的胳膊下钻了出去。阿钢的手指从来不打字不打电脑也不拨电话，因为他总记不住电话号码总叫波波给他接通，因为他也没什么朋友。阿钢的手开始用力按那个电灯开关，手指表面的油脂已经和开关表面贴合。开关渐渐被按动。“砰——”开关被按动了，客厅里的灯关上了，但是卧室里的灯也被关上了，电视也关上了。阿钢回味刚才那声“砰——”应该是许多电器同时被切断电源发出的声响。阿钢低声诅咒了一句。
　　他一抬头，波波手执白烛站在面前，白色毛衫被一些烛光弄得蓝莹莹，熟悉的脸在烛光的摇曳下像波浪般起伏摇摆，也像是倒映在微风的湖水里。阿钢不由呆了一下，不过耳中立即是极喧哗的鞭炮声，与其说是噼噼啪啪，不如说是很迅疾的“嘭嘭”声，如同无数大功率彩电接连被切断电源。
　　“有电线短路了。”阿钢说着甩上了们。“那今晚不要弄了，我们点着蜡烛说说话明天早上再修。哦？”波波关切地说。不过她其实并没有听到电视和屋里电器发出的“嘭”的声音，因为外面实在太吵了，电路的事情她也不懂，这种是总归是男人管的。
　　外面有许多孩子在放各色的焰火，有许多中年人放高升和长串的鞭炮。阿钢也放鞭炮，他自诩是个老年人，未成年的老年人，波波说他是个孩子，年龄并不幼小的孩子。阿钢接过波波递来的蜡烛，把鞭炮扔在地上，关照波波走远点要捂住耳朵和张大嘴巴。
　　火星窜上了导火索，像瘟疫一样一点一点蔓延上去，火星开始跳动，有“嘶嘶”的响声，阿钢并没有离开很远，他期待第一声剧烈的爆炸包括以后持续激烈的声响。阿钢曾对波波说他最喜欢鞭炮胜过所有美丽的烟花，波波安静地听他说一如安静地听他拨着琴唱民谣。其实阿钢喜欢那些热烈的东西，但他的嗓子一点也激情不起来，只能神经兮兮地低吟。要是我能唱地像鞭炮那样就好了，阿钢曾经说。
　　爆炸开始了，一泻千里的爆炸。每个小小的鞭炮让自己涨得很大，然后为生命最响亮的呐喊献身。阿钢被这些爆炸搞的激动起来。他朝波波叫：“好啦，别捂住耳朵拉，你来听这首歌好不好听！”波波笑着跑过来对着她的耳朵叫道：“你说什么？”阿钢一把扯开了波波捂住耳朵的手，波波笑着挣扎，说耳朵都笼了。阿钢噘着嘴向她凑过去，然后突然变成血盆大口。波波愣了一下，像蝴蝶一样逃开了。
　　1000响的鞭炮响完了，阿钢的激情也完了。阿钢向来不是个激情的人。一地红色的鞭炮纸，波波又跑了过来，勾住阿钢的手臂，拉着他很郑重地从红纸屑上走过去。
　　“开了学就是最后一个学期了。”阿钢拿钥匙开门，同时伤感的说。
　　门开了，阿钢的眼睛被刺了一下，客厅的灯大亮着，电视机亮着红色的指示灯，屏幕上五颜六色，喇叭放出喧闹一片，连卧室里的灯也柔柔的亮着。
　　“你不是说屋里有电线短路了么？”波波仰着脸问他。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记得我按下了开关，嘭的一下什么都灭了。”阿钢说，他觉得浑身很紧张。
　　“7~~”波波冲他吐舌头，把地上的啤酒罐头一只一只捡了起来扔进塑料袋。
　　阿钢把自己埋进沙发，歪着头看波波收拾他们吃的东西，毕业以后我们就要分开了，他想。“波波，我还想喝酒。”阿钢说。波波拎着一些骨头扔进厨房然后拎着烧菜用的黄酒出来，重重地放在阿钢面前的地上。
　　阿钢大口喝酒，这酒有股药味，像咳嗽药水。波波收拾好了坐在她身边，朝电视看。
　　“今年是第几个春节了？”阿钢说。
　　“哪个春节算是第一个？”波波像个哲学家。
　　“我觉得我有几千岁了。”阿钢说。
　　“你明明不到十岁，又怕安静又怕黑，吃好东西也不知道收拾。”波波有时候像妈妈一样。波波把脚放到沙发上，头靠在阿钢的肚子上，耷拉着眼皮拿着遥控器把电视关小声些。她睡了。
　　中国对过年放爆竹有个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年”的怪物每逢新旧交替的时候就现身骚扰人。他面目狰狞浑身长毛，但人们发现他很害怕很响的声音，于是就烧竹子，发出“空空”的响声，“年”就被吓跑了。然后人们就欢欢喜喜过年。
　　阿钢觉得那个“年”很可怜，这么个大个子居然怕响声。阿钢觉得自己更可怜，这么大个男人居然怕黑怕静特别是怕人。考这所大学是因为姐姐也在这里，可以一起租房不用住在宿舍。
　　现在，只有姐姐知道他喜欢唱歌，弹一手好琴。波波给她的歌录音，然后拍手尖叫说：“阿钢是大明星诺~~”这时阿钢总要气急败坏地跑过去关掉录音机然后坐在那里不开心。
　　瓶里的烧菜酒不多了，阿钢只好一小口一小口舔。电视里的色彩在跳跃，模糊的组成一个个人头，白的头发，绿的嘴唇，荧光的眼球。
　　身边的灯光摇晃起来，阿钢耳中充斥着自己梦呓一样的声音。阿一他们在边上起劲地破坏自己的乐器。这是阿一的盘丝洞乐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音乐附中的艺术节上表演。乐队是阿一的，阿钢只不过是他从初中部捡来的像蜘蛛一样神经质的小家伙。
　　阿钢对着话筒蠕动着嘴唇，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发出的那些声音说明什么，台下有些躁动，乐曲在霹雳啪啦的节奏和阿钢犯了气喘病一样的叹词中结束。
　　他们教他听PUNK，教他不满，教他怀疑，教他喝酒。阿钢学阿一的样子仰起头把酒倒下去，说“我已经几千岁了，我要死掉。”阿一笑得喘不过气来。
　　阿钢问阿一：“你将来想干什么？”阿一不说话。“你在想什么，阿一？”阿钢又问。阿一不说话，随便从口袋里掏出些白色小药丸递给阿钢。
　　阿钢问：“什么？”
　　“让你变成蜘蛛。”阿一说。
　　阿钢醉了，眼前是混杂的黑色紫色和墨绿，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有人在演奏，但是没有乐器，那人非常激动，严重的火焰张狂的跳动。他手臂上印着法西斯的标志。“如果他用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别人的，如果用乐器而不是武器，如果歌唱而不是演讲，他可能也是个大明星。”阿一又笑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后来他们排练的时候有人冲进来把阿一带走，那人的衣服是墨绿的，肩上也有标志，不过是变成了五角星。
　　阿钢发疯了，在寝室里把音带开的震动整幢楼，被收走以后把英语开的震动整幢楼，被收走以后把新闻联播开的震动整幢楼。大家都不知道阿钢怎么了。（换成现在我要再加一句：不过大家知道，阿钢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汗）
　　之后阿钢转学了，新学校知道阿钢是音乐附中转来的，联欢会上叫他唱歌，他被新同学推上去站了半天一声没吭，逃了下来。
　　新学校不住校，他每天回家睡觉前喝一大杯牛奶，然后开着灯听乱七八糟的电台节目睡觉。
　　他的物理实验做的特别好，参加OM小组活也干得不错，但是在比赛那天他病了，阿钢害怕舞台。
　　大学里他学机械，这样他比较不害怕。同学都知道他是个准工程师书呆子工作狂。只有波波爱让他唱歌，只有波波在身边阿钢才不觉得害怕，敢于轻轻地哼些温柔的歌谣。
　　波波睡着了，波波的头压在阿钢肚子上，阿钢怪难受的睡不着。阿钢轻轻把她抱到卧室的床上。
　　阿钢的头晕晕的，他准备开收音机然后关了电视睡觉，打开收音机，指示灯没亮。阿钢蹲下来插插头，插头插进插座，不由火花一闪，“嘭”一下灯和电视都灭了。阿钢的心乱跳起来，赶紧跑到床边来开窗帘打开窗。
　　爆竹声已经稀稀拉拉，焰火也没人放了，月亮载运后面闪着隐秘的光。天上的云很多，来来去去把月亮遮住又放开，像是在天空的浪潮中起伏。
　　阿钢记得去年初一姐姐去同学那里，自己喝醉了，梦见自己唱歌，阿一开心地蹦蹦跳跳，波波在角落笑意盈盈，自己突然怒气冲冲把手上的家伙往地上砸，砸起一片火星，地板烧了起来，火舌天他的喉咙和手指，他在火光里看到自己狰狞的样子。后来波波说他喝醉了，对面那幢楼有爆竹窜进去烧着了。阿钢不信，他说肯定不是那边的火，是这边的，这边的，说着委屈地哭了出来。
　　外面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阿钢趴在窗台下睡着了，还留了很多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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