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仙梦录

　　仙童们一听，皆抚掌哄堂大笑起来，阿立诺颇不服气，急急忙忙由椅子上窜起，大声嚷道，

　　“不算不算，我重新说，偏不信了！”

　　我微笑着伸手示意大家安静，宽和道，

　　“好，再与你一次机会，这回可要想好些说。”

　　阿立诺收起嘻笑的神情，端肃起脸，仔仔细细思忖了一刻，方沉声道，

　　“我自降生便有不同，半岁能语，一岁识算，智能优异……”

　　学童们一听，吹哨的，挥手的，嘘声四起。我忙举手示意肃静，耐心劝慰道，

　　“大家且耐心听阿立诺讲完。”

　　阿立诺满不在乎地甩甩头发，继续道，

　　“转瞬到了十七八，正值风华正茂，天妒英才，天降横祸，天地共泣……”

　　我轻轻咳了两声，出声提醒道，

　　“少些辞藻，注意字数……”

　　“天……”阿立诺正翻着灰眼睛，搜肠刮肚寻着天字头的成语，还差一个凑成四对，被我一说，顿时想起还有字数要求这一说，忙住了口，转头问坐在身后的空夺道，

　　“班长大人，我刚说了几个字了？”

　　空夺左右一看，脸蛋上飞起两坨绯色，轻声道，

　　“已五十二了……”

　　“哦哦，”阿立诺挠了挠头，又揉了揉鼻子，眼珠一转，继续道，

　　“话说一日，天有不测风云，本少爷正在校园中闲庭信步，突然见到一美丽少女从高楼纵身跃下，我忙伸手去接，却忘记了重力加速度致命组合，人没救着，自己也呜呼哀哉了……再一醒来，便身处异境，到了梵谷……完了……”

　　“超了超了，一百四十七个大字了！”学童们纷纷吵嚷起来，又是一顿喧闹。

　　“成语太多了！语意重复！”

　　“废话也太多了！除了夸耀自己，别的都没讲！父母呢？家事呢？全然不提！”

　　“就是就是，阿立诺就是自大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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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那你们有种，你们来说啊！”阿立诺不屑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将头大剌剌地搁在空夺桌案上嘟囔道，“班长，你评评理，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

　　空夺脸上的绯色更深了，悄声道，

　　“你确实可少用一些辞藻形容，‘本少爷’就三个字了，本可不说的……”

　　我静静端坐，并不出声制止，任由着众仙童热烈讨论，不经意间，目光扫过菩提，只见他脸色青白，静静瞧向一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阿立诺与空夺亲亲密密正在争论些什么……

　　我不由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暗自唏嘘不论在凡界还是仙神界，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却也逃不出一个三角关系的死循环，胜出者多半是性格张扬惹眼的“坏”小子，我那菩提，却太过沉默内敛，君子之端方有余，才子之风流不足啊……

　　猛地想起我还在装夫子，忙收回慈母心，起身抚掌道，

　　“好了好了，大家请肃静！”

　　众仙童忙止住话头，齐刷刷望向我，眼中满怀着期待。我心知已将他们好学的心思挑起，正需趁热打铁，便挥手在空中又幻出一行金色大字，

　　“写作要领：

　　一，言简意赅，切莫堆砌辞藻。

　　二，提纲挈领，切莫刻意夸耀

　　三，脉络清晰，人生节点不得疏漏。”

　　“这是咱们这堂 ‘命格写作’课的要紧法门，各位要牢记在心，接下来便实际操练一下，每两位组成一个小组，互相讲述自己的生事，然后彼此用五十字囊括对方之讲诉……”

　　学童们一听，都面露喜色，跃跃欲试，除了菩提，听到生事两字之时，本就阴郁的面孔上更黯淡了几分，我心下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如今我是夫子，嘴上刚才义正言辞讲了一通“公正、大义”的大道理，如今便不好徇私，至少不好太堂而皇之地徇私。

　　我慢慢踱到后排，轻轻用指节敲了敲小白的桌案，小白与宛童两颗小脑袋昏昏然地抬起，同时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眼，一脸茫然地瞧着我。

　　“这两只学渣……”我微闭老眼，咬牙恨叹，放低声量对着小白道，

　　“你去跟菩提一组，宛童去前面与皮金一组！”

　　“啊？为何？我同桌是宛童啊……”小白颇不明所以。

　　我微一瞪眼，沉声道，

　　“快去！不得啰嗦。”

　　“哦……”小白不乐意地拖着身子站起，朝菩提桌案走去。我看着菩提怏怏的神气，心里不免担忧，

　　“别的学童都是两两而坐，为何独独菩提却是独坐？难道他在仙塾中吃不开？这孤僻的性子可如何是好……”

　　一边苦恼一边走向皮金，揉了揉他的两个圆发髻，柔声道，

　　“皮金，去跟宛童一组吧，小白要跟菩提一组。”

　　“那夫子，我怎么办？”皮金的同桌是个面生的娃娃，相貌平淡，中等身材，瞧着倒有些像年轻版的净空。

　　“你叫什么？”我问道。

　　“夫子，小仙名叫五骁……”年轻版的净空小小声道。

　　“你，就跟夫子一组吧。”

　　“啊？这这这……夫子，我……小仙我还是与阿立诺空夺他们一组吧，三人一组两两讲诉，也是可以的……”小净空抖索道。

　　我一想也觉得有理，要我对着这样一个小娃娃仙讲我那些个陈年往事，我一张老脸有些没处搁，便点头道，

　　“也可。”

　　课室中一时沸腾起来，语声鼎沸，间杂着些怪叫声，偶有两声嬉闹声，大多时候，娃娃们都一个个挤眉弄眼冥思苦想，反复斟酌着词语，掰着手指数着字数。瞧着这第一课进展的颇为顺利，我轻轻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暗想道，

　　“这做夫子，其实也没那么难，还颇有几分意趣呢……”

　　说了一刻，我挑了几个学童起身演示，虽磕磕绊绊，倒也大多有头有尾，说得尚可。我一一评点指正了几处，又挥手在空中幻出一行大字，

　　“课业，命格写作《张三》，要求，重点明确，四十五字。”

　　幻毕，便随便编了个张三李四鸡零狗碎的故事絮絮叨叨的说与仙童们听了，让他们回去按照听讲的内容，精炼出一出范格。正要起身散课，突见空夺举手示意有话要问。我点点头道，

　　“空夺，有何处不解？”

　　空夺亭亭玉立，语声婉转地问道，

　　“夫子，我有一处不解。”

　　我宽和一笑，点头道，

　　“无妨，问来。”

　　“这命格写作，为何偏要这样短，如此写来，一个凡人的一生总是跌宕起伏悲喜交加五味杂陈的，短短五十字又如何道得尽这一世沧桑？”

　　我心下一惊，暗想，“这小小少女，虽出生于神界，倒有几分不简单，年纪轻轻已颇有些见解。”

　　我目光慈暖地看看空夺，又转向仙童们，扫视了一圈，朗声道，

　　“好！班长问到了个关键处。各位有谁知晓其中缘由？”

　　仙童们互相望望，都摇了摇头，我轻声道，

　　“菩提，你日日在司理处，你想来该是知晓其中缘由的，不妨与大伙说一说，可好。”
　　菩提见我点名叫他，怔了怔，旋即又恢复了平静，淡然道，

　　“为了种因。”

　　我微笑着点点头，余光瞥见小白歪着脑袋不满地小声咕囔，

　　“夫子怎的不问我，我也日日都在司理处，比菩提还早了千年了，我也知晓啊……”

　　我心下好笑，也不理会，只朗声对仙童们道，

　　“司理处除了作命格册，最要紧的工作却是 ‘种因’。等你们将‘命格写作’练得熟稔了，夫子才会教你们 ‘种因’，到那时，你们便晓得为何‘命格写作’有那么些个要求了……今日，夫子只告诉你们一句话，

　　“因果循环，种因得果，然由因至果这期间浮沉几十载的人生，皆凭各人的心性，咱们梵谷这些仙神，或生而为仙、为神，或机缘巧合一朝飞仙，都有些神通。然仙神神通再大，我们能改的，也不过是如树木枝桠，星辰运行一般大致的脉络，凡人的悲欢离合，贪瞋痴念却不是你我能轻易左右的，仍需看凡人各自的修行。如此一来，故事再如何跌宕起伏，缠绵缱绻，皆不是种因所能一一划定的，也就无需赘述。”

　　课室内鸦雀无声，仙童们都静静地瞧着我的脸，仿佛我的脸上写满了他们想要的答案，我侧目瞧了瞧窗外的桃英缤纷，恒然一片不刺目的澄净白日，心内某处隐隐作痛。我清清嗓子，又加了一句道，

　　“鸿蒙旷阔奥义深远，然凡界众人大多只心系周遭小小乾坤，未必能与我等一般，处于梵谷，立于高远，此乃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望诸位仙童终有一日能有缘窥得其中奥义……今日，就到这里吧，散课。”

　　仙童们齐刷刷立起，恭敬地向我行礼道，

　　“多谢夫子授业！”

　　我和暖一笑，挥手散课。众学童收拾了东西，三三两两走了出去。

　　课室内只余了菩提，小白与我，三只仙互视片刻，都轻轻笑了。我左右一顾，确保已无他仙，就走下案桌，往菩提桌案上闲散一坐，抬头长长嘘了一口气，认认真真伸了个懒腰，笑嘻嘻道，

　　“如何如何，别丢你俩的脸吧？”

　　小白早已化出猫身，横趴在菩提身上，一边舔爪一边口吐人语道，

　　“尚可尚可，不晓得子君你平日里素来的德性，倒也有模有样挺有夫子样。”

　　“菩提，你觉得呢？”我满眼期待地瞧牢菩提，殷切问道。

　　“嗯……”,菩提撑着头斜眼瞧着我并不说话，修长白皙的指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敲着桌案。

　　“哎呀，到底如何！”我等得不耐烦，气急败坏起来。

　　“这点耐性全无，还好意思讲自己是个夫子了！”菩提低头自顾自收拾书册，笔砚，淡然道。

　　“哼！”我有些生气，板着脸立起身，气呼呼地走到自己讲桌前，默默收拾。

　　“走吧，回家吧。”菩提背着书箱，左手提拉着小白的书箱，右手抱着蜷作一团的小白，走过我身边淡淡招呼道。

　　我不吱声，默默抱着自己的书册，低头跟在后头。

　　他挥手招来一朵胖大的祥云，将手中的物什抛在云上，又轻轻将小白放了上去，纵身一跃而上，旋即，转过身子，对我伸手道，

　　“老陶，上来吧，我拉你。”

　　“不用你大少爷！我还没老到这种程度！”我没好气地一个胡璇，轻轻巧巧跃上云头，盘膝坐倒，仍气鼓鼓地扭头不理他。

　　他轻轻嗤了一声，小小声道，

　　“我觉得啊，老陶你的课，上得比白泽子君好多了！”

　　“真哒？！”我一听立即眉开眼笑，掐腰仰头一脸嘚瑟道，

　　“切，我老陶要是真有心，还能比那头蛮牛差……”

　　云卷云舒，疏风拂面，真是个万年一遇的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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