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仙梦录

　　尚为凡人时，我可算得一个好学之人，遇事想不通之时，往往会去查书。现世的人言纷繁，常不可信，相比之下，书上齐齐整整的方块字更让我有亲近感。然而，一朝飞仙，诸事俱变，书我倒是也有一本，更可谓是一样神物，然而，此书非彼书，与其打交道，想挖出点真知灼见可是要花些气力。

　　一番奇遇后，我恍恍惚惚飞回司里，躺倒在床上翻来覆去，思忖着如何从天书那个小骗子嘴里套出些实话。恫吓之计用得多了，天书小子早已学滑了，一瞧势头不好，便要遁逃，躲着数日不见，如今也该换个新鲜的法子。我暗暗思定，便闭目敛神，熟稔得转起大周天，转不到数百下，一身紫衣的玉面童子背着小手，老气横秋地晃悠着来了。

　　“天书！”我远远瞧见他，便一脸灿烂地唤他。

　　天书见我疾步走到跟前，很是有些警觉，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一步，一本正经见礼道，

　　“陶仙子君好，何事唤我？”

　　我左右一瞧，露出一股小心翼翼的神情，故意压低了声音道，

　　“我遇上了件怪事……”

　　“哦？”天书一听，玄妙的眼睛一转，有些来了兴致，凑上前来，也轻声道，“何事？讲来听听……”

　　见他来了兴致，我故意换上一副愁容道，

　　“我也不晓得是真是幻，兴许我是魔怔了……”

　　天书有些急，追问道，“无妨，你且说来听听，看我知是不知。”

　　见他上了钩，我才娓娓道来，将我遇到耕父，雍和两位高人的情形一一说了，免不了添油加醋了一番，说到金甲神人将我抓在手里那一段，我改了一改，讲成了金甲神人将我一口吞下，嚼了几口，好在我即时捏了个金刚不坏诀，这才没粉身碎骨还有这囫囵身子。

　　天书听得出神，两只小手捏成小拳头咬在嘴里，一脸惊恐，听到我被金甲神人一口吞了，还嚼了几下之时，紧张得一把拽住我，“啊！”地叫出声来。

　　我忙揉揉脑壳，做出一脸苦相，惨兮兮道，“虽我使了个金刚不坏诀，头上还是被啃出一个坑呢！你摸摸看！”

　　说着朝天书伸过脑壳去，天书看了一眼，吓得紧闭双眼，转过头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吓死书书了！”

　　我心里偷笑，嘴上却仍惨兮兮道，“好在我头发硬，神人大概觉着扎嘴，也就松了口，但叫神人啃了，这个坑怕是好不了了……哎，毁容了……”

　　“阿弥陀佛……”天书仍双眼紧闭，胡乱念佛，却仍嘴上不饶人道，“毁容倒也不必放在心上，陶陶你本来也没什么容……”

　　我一听，习惯性地抄起手里的蓝皮书就朝天书小脑袋上招呼，挥在半空之时，天书睁开了一只眼，我忙佯装伸了个懒腰，翻翻白眼道，“你说，这耕父与雍和到底是何方神圣？怎的神通这样大？这么多年，我却从未听说过？”

　　天书盯着我高举的手愣了愣，又微不可察地往后微挪了一步，漫不经心道，“你不知晓也是自然，耕父与雍和两位神君可是久远的先辈大神，早些年便功德圆满，隐退成了 ‘云游诗仙’了。这还是陆判子君继任前的事了，近年来鲜有仙者有缘得见这两位神君一面的……”

　　“啥？啥叫 ‘云游诗仙’？”我一脸懵圈地问道。

　　“‘云游诗仙’可不是仙仙都可以当得，只有那些功德圆满，神通广大的仙神才可获此机遇。”天书一本正经解惑道。

　　“这样说来，这算是……光荣退休？”我挠挠头，自我解惑道。

　　“退休是什么意思？”轮到天书一脸懵圈反问道。

　　“呃……就是凡界，人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便可以不干了，待在家里，等着国家单位发点钱，养老等……死……”我用尽量易懂的语言给天书讲解道。

　　“嗯……如此一说，倒也有几分相似，在仙界，功德圆满，神通广大的仙神泯灭前一段时间，便可卸任成为云游诗仙，可在仙界，神界任意遨游，做尽逍遥游戏，窥尽鸿蒙一切奥义，直至心胎修炼至十色琉璃境……”天书继续解惑道。

　　“十色琉璃境……”我喃喃念着这几个字，想起恍惚间听到耕父，雍和两位神君的对话间，似乎讲起我的心胎，也似乎有这“琉璃”二字，心下一阵迷茫。

　　“是啊，这可是臻美化境，但凡仙神，都心向往之。”天书一脸神往道，“但能到此境界的，便又是少数……”

　　“到了此境便又如何？”我问道。

　　“到了此境，当然是从容赴天道，泯灭重生。”天书答道。

　　“啊？！这么说，还是要死的？”我不禁有些纳闷，心想，辛辛苦苦修炼到了所为臻美化境，不仍难逃一死么，那……修炼又为了什么？

　　“死？”天书不解，眨了眨妙目，纳闷道，“仙神从不谈死，何谓死？在我们看来，泯灭重生，循环往复，自然之极，无所谓生死，也无所为逃。同在鸿蒙间，万物便是互换共生，不分彼此的，修炼至化境，重生便愈加淳美，补化真元，滋养天地，乃是大大的功德。”

　　“嗯……原来如此……”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料想自己现如今的境界怕是不比在凡界为人之时高出多少去，难怪仍不免执着于生死。

　　“那……我遇上两位神君，又是为何？”想不通之处我且放下不想，继续揪住关键处追问道。

　　“嗯……，这我也不太晓得，想来总是有所深意的吧。”天书摇了摇小脑袋，表示无奈。
　　“你不晓得？你真的不晓得？”我眯起杏仁眼，一脸不信地瞧住他。

　　“当真不晓得！”天书板起脸，慎重其事道，“但是……”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如此奇遇，总不是坏事，凡事皆为天定，你且莫急，时候到了，自见分晓！别的仙都没遇上，单你遇上了，怎么说，都是件大大的好事呢！耕父与雍和两位神君与你说了些什么，你且默默记下便可。”

　　天书朝我眨了眨眼，意味深长道。

　　我歪着头，在心里又默默琢磨了一番恍惚间听到的只字片语，“琉璃心胎”，“一团郁结”，“尚有一障未平，一念未去”，“寻到飘忽林入口”，“念冢”……想着想着，脑壳不争气地疼起来，我捧住脑袋“吱哇”乱叫道，

　　“烦死了！总是这样不痛快！飞仙累死了！”

　　天书一头黑线瞧着滚在地上乱蹬腿耍无赖的我，很有些鄙夷得嘀咕道，

　　“真的是她？陆判怕不是脑袋坏了吧……”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着话中有话，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子，盯住玉面童子质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瞧你万把年了，都当了一司子君了，仍旧是老脾气，也没个长进，有些恨铁不成钢……”天书忙解释道。

　　“切！”我翻了个完整的白眼，冷笑道，“你好意思讲我，你一本天书，浑身上下，哪有半分书卷气？！偷奸耍滑梵谷第一！”

　　天书急了，涨红了面皮要与我争辩，一想又觉得有几分危险，便冷冷哼了一声，趁我不注意，飞快地化作一缕烟，没入书间消遁了。

　　我见他逃了，也懒洋洋得没心思去追，一睁眼，醒转了过来。

　　盘膝而坐，屏息凝神，我规规矩矩转了千余大周天，气沉丹田，心下宁和，灵台一片清明，我缓缓张开眼，精光一扫，心下暗念，飞仙这些年，仙术精进了些，然，要说学到最要紧的，也只有一条，在此仙界，时间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一切漫漫无绝期，很多事，切莫要纠结，且静待时机成熟之际吧，天命所向，也无可左右，如今，便做好当下且该做好的事。

　　当下且该做好的事，又是哪些？改册，种因，教养菩提，管束小白，与梵谷诸仙搞好关系，苦练仙术，绝不能疏懒叫阎罗司的白泽那厮比下去……还有什么？似乎还有一件什么近在眼前的要紧事，为何想不起来了？我转了转眼珠，苦苦思索起来。

　　门轻轻响了几下，菩提的声音传来，“老陶，你在吗？”

　　我忙起身开门，只见菩提一脸严肃地端立在门口。我有些莫名欣喜，忙将他让进屋内，柔声道，

　　“今日下学甚早，怎的了？有何事？你可好些日子没到我屋里坐坐了，你小时候啊，特别粘人，晚上不肯好好睡觉，常常夜里跑来我这缠着我给你讲什么仙神往事，我哪里晓得多少，只好去缠着天书问……”

　　回忆起菩提儿时的往事，我心里一软，回忆犹犹豫豫打开了，好似海里的贝壳，露出了私藏着珍珠，有几分得意，几分甜蜜，又有几分莫名的惆怅。

　　“……哪有……”菩提老大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别开头去不看我。

　　“哎呀，都说仙界没有时间，平常我也是这样觉得，一日复一日长久地活着，我都记不清自己到底几岁了，可是瞧着你，一天天地长大了，从一个哭哭啼啼的瘦娃子长成这样一个少年郎，总不免吓一跳，不晓得日子怎么一下子就过到了这里……”我絮絮叨叨，很有些感伤道。

　　“老陶……”菩提小小声打断我，红着脸道，“你其实也不甚老，却为何这样啰嗦起来。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我小时候，你总板着脸，很是凶悍！”

　　“啊？！有吗？”我有些愕然，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中那个脸色青白的小人，瞧着我的眼神是如何的？总有些怯怯的，揪住我袍子的小手，何时松开的？当时的种种的不耐，如今倒都成了不舍，奈何时光一去便不再复返，他再也不是那个软软糯糯，缠着我叫妈妈的小娃娃了……
　　我不说话，温柔地沉溺在自己的感怀中，久久不愿醒来。菩提等了一刻，终于不耐烦了，轻轻咳了一声，皱了皱眉，拿手在我眼前晃了两下，轻声叫道，

　　“老陶，老陶！我今日来，是要提醒你，明日仙塾里，轮到你授课了，你可准备好了？我有些担心，你莫要出丑，我跟小白丢不起那个脸……”

　　“啊？！”我猛地从甜梦中惊醒，一拍脑门大叫道，“哎呀哎呀，该死该死，我居然忘了，原来近在眼前要紧的事便是这一桩啊！”

　　“……老！陶！”菩提咬牙切齿，扶额沉痛道，“你能不能靠谱一些……”

　　“喵呜，我怎么说得来着，她果然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一包小鱼干，你输了！”小白从门外探进半个头，嘻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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