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仙梦录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说得却并非水芝与净空。

　　因缘际会，这两只仙确然是有的，然而，不晓得是五行相冲，还是八字不合，自打在我司理处偶遇，水芝与净空便有如冤家路窄，又偏要不期而遇。三天两头地轮流寻上门泛酸，挖苦。

　　前几日，净空抽了个空，提了两包碧螺春上门找我。我瞧他灰扑扑的脸色甚为不悦，便不说话，只翻出茶盏慢悠悠地沏茶。他干坐了一刻，见我并不开口问他，便熬不住开口道，

　　“陶陶，你说说看，这世上的同胞都打从一个娘胎里来的，为何秉性如此不同？”

　　我一听便晓得他说得是水芝跟水芸，却故意佯装不懂，存心逗弄他道，

　　“净空仙者何出此言？可是你闲来又百般思及你几个弟兄，觉得要论市井气度，都及不上你万一？”

　　“去！”净空不悦道，“你别一开口就知道挤兑我，我说得是谁，你心里清楚。”

　　“谁啊？小仙愚钝，真心不知……”我有意看他笑话，只作糊涂。

　　“还能有谁！要论咱们梵谷，貌美心善气韵佳的当属织女水芸莫属了，如今却突然冒出一个什么双生姊妹，模样瞧着一般无异，这性子……”净空撇撇嘴，一脸无奈道。

　　“性子如何？我瞧着可是姐姐有姐姐的好，妹妹有妹妹的妙，堪称春花秋月一对佳人啊！”我兴致勃勃地边品茗边点评。

　　“姐姐那自是没话说的，谷里男仙们私下里说起水芸哪个不是心驰神往，只叹自己鄙陋不堪，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罢了，这水芝就……”净空也端起茶喝了一口，摇头叹息道。

　　“咦？听净空你的意思，想是心里除了常常惦记着花凤，还觊觎神女水芸啊！这胆儿真不小啊！”我瞪圆一双杏仁眼，故意夸张大叫道。

　　“你，你，你别胡说……我哪有，我哪敢……”净空老小子急着争辩，一张白米饭脸涨得紫红。

　　我故意凑近了仔细瞧住他，左右端详，突地放低声量神秘道，

　　“对着哥们，也不掏心窝子？”

　　净空不好意思挠挠头，讪笑几声，支吾道，

　　“单相思罢了，谷中恋着水芸的哪止我一个……”

　　“哦哦哦！”我指着他哇哇大叫，拍手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童子老仙居然存着这等心思！瞧我不告诉水芸姐去！”

　　“别别，陶陶你千万别！我这微末小仙，水芸仙子哪里会认得了……我不过是痴念罢了……”净空一把抓住我胳膊急急道，青涩得好像一颗酸杏果儿。

　　我甚觉有趣，心中大乐，又使坏道，

　　“这水芸姐确实飘渺了些，倒不如水芝妹妹，我可是听说，是你自飘忽林里解救了她的一角仙元呢，算来也是个救命恩公，讲不定水芝心里对你颇有些感激，话本子里怎生说得来着？ ‘英雄救美，始成良缘’？”

　　“算了吧，你可饶了我，水芝这脾性这力道，只怕是苍离扮上了花旦吧……”净空连连摆手道。

　　“切！”我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就你这寒碜样，你还瞧不上人家水芝？！花骨朵一般的模样配你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

　　“去！越说越不正经！女孩家家的！注意修辞！”净空忙截住我的话头，也没好气回道，“我怎的了，我是生得不起眼，与恋爱婚姻处，也是有要求的！女孩子第一要紧便是好脾性，会疼人，古话云‘娶妻求贤’！”

　　我一脚踹过去，鄙夷道，

　　“到底是旧时代飞来的仙，脑子里全是些封建余孽的陈芝麻烂谷子！咱们梵谷，讲究男仙女仙平等！仙子刚猛些便如何了？我瞧水芝就甚好，一个仙子抵三个男仙，本性娇憨爽利！”

　　“得了，你这样说，还不是因为你跟水芝就是一路货色，平等啥的不消提，都是虚妄之语，你去问问男仙们，谁会喜欢个大大咧咧的？你也不想想你自个儿，这飞仙前都几岁的人了，还没出阁，到底为何？”

　　净空轻飘飘一句话怼回来，直说得我怒丸子冲冠，一把将他提将起来，推出门外，“砰”地甩上门，怒道，

　　“滚！直男癌！”

　　“啊？你说得什么？指南哀是甚意思？陶陶你好好的又动手，我酒还没拿呢……”净空被我推得几个踉跄，一头雾水，拍着门叫道。

　　忽觉得背后一阵寒意，回头一瞧，水芝正冷着一张俏生生的脸，默默盯着他。

　　净空咧了咧嘴，木在当地说不出话，水芝神色复杂，瞪着净空半响也不说话，脸上一阵红去一阵白。

　　我眯着一只老眼从门缝里偷偷瞧出去，一半瞧热闹一半瞎担心，想着若是他俩打起来我便出去拦着些，水芝这丫头下手没个轻重，净空娘里娘气仙术又不行怕是不经打。倒不想，他俩只是大眼瞪小眼地忽瞧了半日，气氛寒冬一样冷至冰点，却又有些古怪地涌动。

　　终于，水芝眨了眨丹凤眼，轻轻“哼”了一声，直直走过净空，往司里来。净空涨紫了脸皮，身子绷得好似一张弓，泥塑木偶一般杵着，等水芝走了过去，才同手同脚得迈着僵硬的步子遁了。

　　我等水芝走近了，叩了几下门环，才缓缓拉开，绽开一个姨母笑亲热道，

　　“是水芝妹妹来啦！”

　　“陶陶姐……”水芝有些颓然道。

　　我看她神色古怪，忙拉着她坐下，倒了一杯水给她，关切道，

　　“怎么了？出了何事？”

　　“我……不晓得该如何了……”水芝垂着秀美的头颅，苦恼道。

　　“何事？”我有些纳闷。

　　“……若是梦里曾痴念着的良人变了个模样，你说还值不值当……？”水芝抬起头，大眼汪汪地瞧着我，满目的愁情。

　　“啊？啥？”我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正待追问，门“砰”地一声洞开，鱼贯而入好几个少年仙。

　　我跟水芝都停了说话，一起转头看去，只见小白冲在前头，兴高采烈地背着书箱大声招呼道，

　　“都进来吧，这就是司理处！”

　　“哇！赞噢！”一个细长的身影率先跨入门来，满头的褐色卷发往一侧飞着，遮住了一半的脸，露出的一只淡灰色眼仁，提溜转着，一股子活泛，少年的面孔白白净净，英挺秀气，有点混血的洋气，身穿一件灰白色宽袍，下摆却撩了一边，在腰间打出一个结，脚上的靴子，左边红色，右边黑色，拿毛笔描出一对勾，从上到下很是不伦不类。

　　他双手插在腰封里，踮跳着脚，浪荡地左看右逛，很随意地东摸摸，西瞧瞧，很是不见外，嘴里大呼小叫道，

　　“菩提，小白！你们家好高大上，好牛逼的样子啊！”

　　“阿立诺！不得无礼！”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从少年身后闪出一个少女，梳着跟水芝差不多的双环髻，额发碎碎地卷成两绺，垂在细白瓷一般的鹅蛋脸两边，身着一身皓白衣裙，双耳上垂着一对碧玉耳坠，明眸皓齿，婉风流转，与水芝那种明艳动人不同，自有一股娴雅可人的气韵。

　　那个怪模怪样的少年闻声，吐了吐舌头，嘀咕了一声，“好咯……”

　　小白“噔噔噔”跑到我跟前，兴奋道，

　　“子君！今儿夫子瞧我们学业都完成得尚佳，准了我们放早学，我与菩提便领了几个同门到司里来逛……”

　　“哦，是你们的同门啊！”我有些紧张，站起身来，咧嘴露出八颗牙，挤出一个笑道，“欢迎欢迎，随便坐，随便坐……”

　　水芝一瞧来了许多嫩仙，颇为热闹，也就忘了自己的烦恼，快活起来，笑着帮我招呼道，

　　“菩提，小白，来了客人怎么也不给姨引见引见……”

　　慢吞吞走在最后的菩提提步上前，对着我有些闷闷道，

　　“我不晓得老陶你今儿在司里，我以为你要去陆判所的。”

　　我忙对他使了一个眼色，尴尬道，

　　“我在也没关系嘛，你们随意些，就当到了自己家便好。”

　　“陶陶姐姐！”一个肉乎乎的小身子热气腾腾地跑过来，一头扑进我怀里，一张小圆脸上跑得满是汗水。

　　我一瞧是皮金，忙掏出手帕给它擦擦脸，柔声道，

　　“皮金啊，你也来啦！”一边帮它卸脱几乎与它一般高的书箱，埋怨道，“晓得你生得小，你家苍离大人也不给你做个小一点的书箱…看把皮金累的……”

　　小白在一边哧得一声，笑骂道，

　　“矮冬瓜！矮冬瓜！”

　　“哼！” 皮金小嘴一撅，回骂道，“臭野猫！”

　　眼瞧着这两只又要闹起来，远远地又“腾腾腾”跑出一个矮墩墩的小人，插进小白与皮金中间，老好人一般慢条斯理道，

　　“哎呀，哎呀，你们莫吵啦，大家乃是同门好友，和和气气一同玩耍啦……”

　　我低头一看，只见这个“小人”个子小脸却甚老，一张端端方方的国字脸，两道浓眉，一对大眼，看着虽跟皮金一般高，下巴颏上却青茬茬地隐隐可见一圈胡须，我心下一惊，暗道，“这也是学童啊？看脸比我还老成么，这长得怪着急的……”

　　“哼！宛童！你莫来管闲事！”小白朝小老儿呲牙道。

　　我忙一个眼刀飞过去，沉声制止道，

　　“小白！不得无礼，客人来了还不去准备些茶水点心！”

　　小白忙噤声，快步朝后堂而去。

　　我又转头对菩提道，“快，叫你朋友们坐下，给我跟水芝姨引见引见……”

　　菩提别别扭扭地回头，对众嫩仙道，

　　“你们都过来坐吧……”，又抬头看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这是老陶……我的……”

　　我忙打断他，笑呵呵道，“我是司理处的子君陶仙，孩儿们莫要拘谨，叫我陶姨便可,坐坐，都别站着了……”

　　水芝也热情地招呼道，“我是锻造司的织女水芝，你们叫我芝姨吧！”

　　那个细长条少年咧嘴一笑，自来熟地挑了个凳子坐下，对着菩提嘻嘻笑道，

　　“她就是你家老陶啊！一点也不老啊！”，我与菩提都听得一个趔趄，尴尬地互相一对眼，他又接着举起一只手摆了一摆，大大咧咧道，“()嗨！陶姨！芝姨！我叫阿立诺！很高兴认识你们！”

　　“阿立诺！”鹅蛋脸少女又出声喝道，拦到他身前，对着我端正一揖，脆生生道，

　　“参见陶仙子君，水芝仙子，小仙名唤空夺，今日贸然来访，不曾通传，失礼了。”

　　阿立诺在少女身后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好咯，你是班长你最大咯~~”随后也跟着立起来，怪模怪样地作了一揖，洋腔洋调地道，

　　“嗨，小仙阿立诺，有礼貌哦……噢，不对，有礼有礼咯……”

　　我与水芝都被他逗乐了，失声笑了出来，小白也端了一大盘各色茶点，拎着个水壶跑出来，大声叫道，

　　“谁来帮爷拿一下！”

　　众嫩仙一哄而上，各自端了东西，菩提对他们使了一个眼色，大家默契地移到了他身后，他小小声道，

　　“我们去我屋里坐坐，老陶你与芝姨忙吧……”

　　“啊？噢……好好，你们去吧，有何需要再唤我……”我眼瞧着孩儿们排成一溜，往楼上鱼贯而去，一路上吵吵闹闹地好不热闹，菩提没在他们中间，青白的小脸上也泛出两坨红晕，瞧着比平常活泼了许多，心下一时欣慰，一时又莫名地酸溜，目送着他们一行人，久久移不开眼。

　　“陶陶姐，菩提真是长大了呢！”水芝在我身边轻轻感叹道。

　　“是啊！一转眼，娃娃就长成小少年了，也不粘人了……”我有些失落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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