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仙梦录

　　刚得知织女是并蒂双姝，我着实酸了几日，以为将要失去一个拿我当亲妹子疼的好性儿的姐姐，却不想俗话说得好，“臭味相投便称知己”，我并不曾失去水芸这个和顺的姐姐，反而得了一个比我还豪放十倍的水芝妹子。

　　每日里，她点卯似地来我司里报道，与我一处改册，种因，喝茶，玩闹。水芸逮住我便抱怨，

　　“好不容易守着她，补全了仙元化生成人，却终日不见踪影，只管往你那跑，一个泼皮还不够，这回凑成了一双，整日里两只泥猴一般只是疯闹！”

　　我与水芝互相瞧一眼，吐吐舌头，很有默契地腆着脸凑到水芸跟前，一个拉着她袖子摇晃，一个往她肩头磨蹭，几下无赖耍下来，水芸也没了脾气，左右一计轻拍，长叹一声，便也不作理会。

　　一日里，我与水芝正飘在半空种因。她嫌无趣，突地扯出门柱粗细一段锦丝，运出真气，左右腾挪，在怀中搓出大团，“嘻嘻”娇笑着朝着我便扔过来，我正瞧着手中的册子默记，冷不防被她偷袭，来不及躲闪，被锦团掷了个正着，整个人趴在锦团上往后滑出老远，四脚朝天跌坐在一朵祥云上。

　　水芝见我如此狼狈，乐不可支，捧着肚子笑弯了腰。我瞧准时机，后退几步蓄满仙力，抡起一脚将锦团朝她飞踢过去，疾风阵阵，水芝见势不好，忙挺身跃起，单手撑住锦团一个侧翻，躲过了球击，我瞧她身手敏捷，身段柔软，不禁大声赞了一句，

　　“妹妹身法好水灵！”

　　水芝在一朵祥云上稳稳立定，灿烂一笑，道，

　　“姐姐脚法也够凌厉！”

　　说法，一挥水袖将锦团卷住，360度胡璇又朝我甩出，一句娇呵道，

　　“姐姐，再看招！”

　　我扎稳马步，软下腰肢，往后一倒，避开锦团，双手翻转，运出真气，裹挟着锦团用力一扯，一个团子便扯作长丝，我腾身而起，手拽丝头飞速胡璇，身影瞬间舞作一道光，手中的锦丝也似龙旋风一般朝着水芝席卷而来。

　　水芝惊叫一声往后疾飞而退，念了一个分身诀，化作几十个分身将我团团围拢，我“嘿嘿”一句冷哼，将手中的锦丝分做几十股，朝着影人们掷去，影子们一见不好，又疾飞而归，化作数道光影朝着水芝真身隐去，在虚空中幻出飞跃、腾挪、回旋、翻腾、急转…诸种姿态万千婀娜，我瞧着空中倩影流转出了神，手中动作缓了下来，水芝一个箭步转到我身后，一把抱住我的腰，撒娇道，

　　“不玩了不玩了！陶陶你以大欺小！”

　　我扣住她的纤纤玉腕，一把把她扯到跟前，将一大团已然缠成乱麻的锦团塞到她怀里道，

　　“谁让你自己不安生干活，尽耍滑头，现在纠结成这样，你一人慢慢解吧！”

　　水芝不肯，缠着我不放，两人正在嘻嘻哈哈拉扯，只听到菩提的一声轻唤，

　　“老陶！”

　　我低头一瞧，只见菩提正背着书箱站在锦域边仰头叫我，神色焦急。

　　我忙降下云头，瞧他脸色不妙，忙问道，

　　“怎的了？出了什么事？你可是身子不舒服，怎么今日这么早放学？”

　　菩提小小声道，

　　“不是我……”

　　我纳闷道，

　　“什么？什么不是你？那是谁？”

　　菩提低垂着眼睛，又小小声道，

　　“是小白…”

　　我一听有些上火，没好气道，

　　“小白又惹了什么事！”

　　菩提小心地瞧了瞧我的脸色，更小声道，

　　“他与皮金打架，打毁了书院门前数十株仙树……肃慎山长喊你去……”

　　我一听，眉头顿时皱出个“川”字，一扶脑门哀叹道，

　　“早料到不是你就是他，我早晚要被山长叫去训话！”

　　菩提委屈道，

　　“又不是我,我从未犯过事……”

　　我也无心听他解释，抬头对着还飘在空中的水芝叫道，

　　“水芝好妹妹，锦丝就交给你理干净种好！菩提你帮我好生看着，我去去就回！”

　　水芝也降下云头，很仗义地拍拍我的肩膀，道，

　　“姐姐你放心去挨骂吧，司里有我呢！”

　　又大剌剌地一把揽住菩提的瘦肩膀道，

　　“小子，今日你就归我管啦！作业多不多？会不会做？要不要姨教你？”

　　菩提嫌弃地一躲，傲然道，

　　“谁要你教了，你自己也不会！”

　　我没心思听他们斗嘴，忙飞身朝着仙塾而去。

　　果不其然，半道上就遇见了同样一脸焦急打云疾飞的苍离。我飞身上前，与他并肩而行，还未等我开口，苍离就没好气道，

　　“能不能管管你家那只野猫！别没事就欺负我家皮金！”

　　我本想同是天涯沦落仙，想找他当个伴，商量着待会见到肃慎一起卖个乖，老实挨训了事，却不想被他劈头一顿数落，便也来了气，回嘴道，

　　“你怎的就知晓是我家小白不好！讲不定今日是你家皮金先挑的头！”

　　两只仙一路吵吵嚷嚷到了仙塾，刚入了谷口，就被一股肃杀之气罩了全身，均不由地闭了嘴，缩了缩身子。

　　只见肃慎山长一脸冷然地端立在书院门口，院里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树，满地狼藉，还有细若游丝的□□声传来。小白跟皮金两个熊娃也恹恹地靠墙立着。小白一个发髻被扯散了，乱发扯了半边脸，身上的白袍扯得稀烂；身旁的皮金小嫩脸上三道血痕，一只鞋子没了，光着一个脚丫子站在泥地上，圆胖胖的脚趾头还在乱扭。

　　瞧着他俩的模样，我有些想笑，但在肃慎山长的强势威压下，我又怎么也不敢笑出声来。
　　呆立着半晌，我才想起见礼，忙对着苍离使了一个眼色，俯身作揖道，

　　“真君安好！小仙们这厢有礼了……”

　　肃慎淡淡一回礼，冷冰冰道，

　　“两位仙君可知为何叫你们前来？”

　　我与苍离皆哑然，喏喏答道，

　　“想必是仙童们调皮，惹出事端……”

　　肃慎山长清咳了一声，提高了声线道，

　　“仙童们尚年幼，有些调皮本也是常事，但如今学了几招仙术，打架便打毁了好些株仙树，这便不是小事了！吾等教授仙术所为何事，我想两位仙君心里都清楚！还未及为梵谷尽力，反而毁坏了这些仙物！仙童无知，难道两位仙君也一样无知嘛！”

　　清亮的调门破空传至，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我心头猛然一悸，深深低下了头一声也不敢哼。

　　苍离见我犯怂不吱声，只好喏喏道，

　　“是吾等教养不严，回去定好生管教，今后再不敢了！”

　　肃慎点了点头，简短吩咐道，

　　“领回去，罚抄《仙戒》万遍！这些仙树，都是千年珍品，两位仙君两日内自行想法子救活！”

　　说毕，瞧也不瞧我们一眼，转身便进了院内，“砰”的一声关闭了院门。

　　大大小小四只仙都被关门声震得一抖，继而，各自揪住自家熊娃的耳朵，拎到跟前。
　　我对着小白河东狮吼道，

　　“你怎么回事啊！叫你安生一些乖一些，别惹事生非，你怎的就是不听！”

　　苍离对我鄙夷地一瞥，却一反常态，蹲下身子，憋着粗嗓门对着瑟瑟发抖的皮金柔声道，

　　“脸上是叫野猫挠的？我是如何教你的，擒拿手不是天天练么？怎的还让别人占了这么大个便宜？”

　　我一听来气，顾不上心疼皮金，只想对着苍离飞起一脚，瞧着他铁塔一般的身子又觉得君子当以理服人，便按捺了怒气，沉声问他，

　　“现在这些仙树要怎么办？你可有法子医治？”

　　皮金光着一只脚丫子，微微挪步，蹭到我身边，拉拉我的衣袖，扁着小嘴道，

　　“陶陶姐姐我错了，皮金不该跟小白打架……你别生皮金的气……”

　　小白在我身后探出脑袋对着皮金就是一呲牙，恶狠狠道，

　　“臭麻雀，你别卖乖！”

　　我猛地一回头，瞪眼怒吼道，

　　“你给我闭嘴！回去我再收拾你！”

　　又转头看看皮金，轻叹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脑袋道，

　　“姐姐不生你的气，但是皮金下次可不许再跟小白胡闹了，有什么事，可以来告诉姐姐……”

　　苍离从鼻子里“哼”地一声，阴测测道，

　　“谁家的娃谁家管，你只管管好你家野猫就成！我家皮金自有我与子君管教！”

　　我也没精神与他计较，只狠狠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皮金抬头看看我，又看看苍离，扯扯我的衣袖又道，

　　“仙树们叫我们打坏了，可去找马梁子君，他用神笔画一副丹青续在这些残枝断根上，便可以医好……”

　　“当真？”我与苍离同时抓住他的小身子齐刷刷问。

　　皮金被我俩抓得一缩小圆身子，害怕地道，

　　“好疼！放开皮金……真的真的……”

　　我站起身子，冷冰冰对着苍离道，

　　“那行，先送娃回去，然后你我同去傀史馆求马梁子君吧，这祸事是两个仙童一同犯下的，要丢脸大家同去！”

　　苍离一翻白眼，没好气道，

　　“去就去！明明就是你家小白不好！”

　　我还欲反驳几句，但一想平日里小白种种劣迹，又觉得实在无理辩驳，只好吞下闷气不作声。唤来祥云，把小白扯上去，先行打道回府。

　　一路上，我只沉着脸不作声，小白也垂着脑袋不敢动弹，等了半晌，瞧我不理会它，正俯下身子想化出猫身，被我一个爆栗子弹到脑门上，厉声道，

　　“不许化猫！你倒说说看，今日又为了何事与皮金打闹？”

　　小白呜呜地趴在云上捂住头，委委屈屈道，

　　“白泽子君授课，教我们化形术，我与皮金一组，说好了我化成猛虎，它化成苍鹰的，可它耍赖，自管自地化成金翅大鹏鸟！白泽子君见了，大大夸赞了它，一句也没夸我！这才……气不过挠了它几下……”

　　我一听，心下暗想，今次也不能算我家小白的错处，明明是它皮金不守诺言，耍滑在先，八成是跟着苍离那厮学的坏！嘴上却道，

　　“即便别的仙有错，咱们也是有教养的，不可一言不合就开打，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才算能耐！”

　　小白不服气的撅嘴，嘴里嘀咕道，

　　“子君你还不常说不过净空，天书就开打……”

　　我一听又想伸手弹它爆栗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该以身作则，便吐纳了数次气息，和缓了脸色道，

　　“子君我以前也是年轻气盛，如今熟读了《仙戒》，明了事理，小白你也好好研读默写……”

　　小白不等我说完，又轻声嘀咕道，

　　“子君骗人，你才没读过《仙戒》了……”

　　我忍无可忍，一个爆栗子弹下去，小白“喵呜”一句惨叫，“腾”地一团白雾，化出猫身，哧溜一阵烟似地溜走了。

　　“小白！不准溜走，你给我回司里好生抄写《仙界》！”我掐指捏了一个决，一个小小的影人自虚空中显出，“咻”地一声白光，追着小白的猫影便去。

　　调转云头，来到陆判所，正想找陆判老头好好打个小报告，却不想苍离早就猜到我鬼心思似的守在门口侯着我。

　　“陶仙子君，咱们这就去吧，”苍离斜睨着我道。
　　一路上，两只仙各有心事默默无语，我这厢正在盘算如何跟马梁子君开这个口，苍离那厢也低着头，似在沉思。

　　我苦思了一阵，转头对他道，“如此丢脸的事，咱们该如何麻烦马梁子君呢，他的差事已经那样苦……我担心，连觐见也不能得……”

　　苍离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觐见马梁子君倒也不难，我从前也是傀史馆的一名太史，与傀史馆众仙都有些交情……算来已有千年未回去看看了……”

　　咦？我狐疑地对着苍离上上下下一番打量，这门神一样的苍离居然曾经当过太史？不太像啊，太史们一个个病病歪歪的，难不成他是熬不住苦病退了才到的陆判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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