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仙梦录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似一缕游魂。

　　四下里苍幽一片，辨不清所以。

　　“长梧……” 我支离破碎的唤着，可是，并无回答。

　　咬住下唇，我轻轻苦笑了一下，心里默语，“怕又是要死了吧…,真是可惜，好不容易的，寻了个有些意思的归宿…,终是逃不脱的命，算了算了……”

　　“陶陶，不要动，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想……”身边忽然响起长梧清冷的声音。

　　“长梧！是你么？” 我用尽力气想要喊他，却仿佛没有了嘴，想抬起手抓他，却好像并没有手。

　　“陶陶！且听我说！不要动，本君在此，一直都在此，你莫害怕，只需凝聚心念，什么不要去想！”长梧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努力得转着自己仿佛已不存在得头颅，巴望着，能瞧见他。然而，没有，四下里根本寻不见他的身影。

　　虚虚淼淼间，我觉得自己像是飘落到一株参天巨树的枝条上，树老高老高的，直耸入未知的幽昏深漩。遥遥而下，又似无边无垠，汪洋一片，咕嘟咕嘟，泛着些什么声响，

　　“怎的，好像炖着一锅巨汤……” 胡思乱想地，我又渐渐失去了知觉，陷入了混沌。

　　再醒来，又是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我揉了揉眼睛，有些酸，动了动身子，隐约得痛。尝试着想要坐起，却使不出半点力气。正百般无奈，净空端着一碗汤水，走了进来。见我醒转，忙放下碗，坐到我床边，按住我道，

　　“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来，自己起来，把药喝了，省的我每日里想着法子地灌。”

　　他扶着我起身，给我塞了个枕头垫着，拿起碗递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看了看黑乎乎一碗，问道。

　　“灵丹妙药，你就别多问了，赶紧利索喝了！小身子，瞧着没前没后的云片糕似的，胆子可是真肥啊你！”净空没好气的把碗直送到嘴边，甚至塞进了个碗边。

　　“你别灌，我喝，我自己喝。”被他猛地一推，我呛了一小口，忙道。

　　“那你快喝，我就坐在这里瞧着！”净空老妈子一般唬起脸。

　　我只能一闭眼，一口气喝完，倒也没想象中那样的苦，只淡淡的酸涩。

　　见我尽数喝了，净空伸手把碗拿了，很顺手的掏出一块帕子给我，道，

　　“擦擦嘴，小姑娘家家的，别邋里邋遢的。” 我没力气翻白眼，只在心里腹诽，按死的时候的岁数，我看你小子至少得管老娘叫一声陶姐，仗着早飞仙几十年，充什么前辈。

　　“不是我说你！做事怎么能这样冒失，成了仙，第一要紧的，就是要学会夹起尾巴做仙！改了几个册子，排了几场仙儡戏，得了神君子君的几句夸赞，我看你就翘了尾巴。你才飞仙多久啊？凳子还没捂热，就心气高得想做神不成？！” 净空不等我擦干净嘴，就一把夺过帕子，劈头盖脸的数落起来。

　　“不是…我是因为皮金…” 我被这么没头没尾一顿批，说得没了方向。

　　“皮金，就是只傻不啦叽的麻雀，苍离跟他且是十世孽缘，纠缠个不清，你又参合什么。弄死条青虫算得了什么大事了，实在闹得不行，你去求求你那位神君也就分分钟的事。非得自己去折腾入定，你知道你差点小命就没了么？！”净空越说越来气，居然捏着帕子叉起了腰，我瞧着他的样子实在像个骂街的婆娘，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他听我一笑，楞了一楞，随即，更气了，“砰！”的一声坐在我床边，一指头就戳上我脑门，咬牙骂道，

　　“笑！笑！你还笑得出！你要是我的妹妹，我早就拿大笤帚揍你了！”

　　“净空…,还好花凤没有嫁给你。”我揉揉脑门被他戳过的地方，鬼鬼的瞧着他笑。

　　“这跟花凤有啥关系？！我现在说的是你！！“净空气鼓鼓的说。

　　“不是啊，花凤要是没搬家，瞧着胡同里就你一个有为青年，最终总是要嫁给你的。“我说着顿了顿。净空听得脸上一红，嘴巴咧了咧，似想笑，却好像发现自己还在发脾气，忙又屏住。

　　“只是啊，她若是欢欢喜喜嫁给了你，怕是要后悔…” 我拖了长腔，故意顿了顿。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我哪里不好了，胡同里的单身汉，不是拉车的就是卖面的，我家累虽重，但至少读过书，总也有个盼头！”净空听我这样说，不服气道。

　　“这个她当然不后悔，我是说，花凤嫁给你，本想着，找了个如意郎君，结果，日子一久，发现只是又给自己找个了亲娘！”我说完抱着枕头举在头上，做好了防卫。

　　果然，软绵绵的一块帕子飞过来，接着又飞来一本天书。

　　“你丫的！好心好意地伺候你，没心没肺地东西！“

　　“好好，好净空，我错了错了。”我抱着枕头求饶。

　　闹了半响，顿觉疲惫，我头上一昏，坐不住，歪在床边。净空见我脸色白了，顿时一把扶住，道，

　　“可是又不好了？你家神君把你抱回来的时候，连他自己脸都白了几分，你那会看着跟糊了一脸金纸一样，真真是吓人。苍离练了几万年，得了青虫暂且还修养了好一阵了，你赤手空拳的就瞎来，真是不要命了。”

　　“神君抱我回来的？真的是他救的我？”我怔怔地咬住这几个字问。

　　“不是他，还能有谁有这样大的神通能把你救回来，你当时仙元已经散了一大半！”净空道，“听说，他可是抱起你，二话没说，直飞出了梵谷，去了那儿，化出了真身，守了整整百日，才将你的仙元寻到，重新引回你身子里。”

　　“那儿？是哪儿？我离开了梵谷吗？神君化出真身了吗？” 我呆鹅一只地望着净空。

　　“啊？姑奶奶，敢情，你什么也不知道啊？什么也没瞧见啊？哎，亏我还想问问，你都在那儿看到了啥。不过也是了，仙元都散了大半了，你还能瞧见个啥。”净空失望地看着我道。

　　虽然迷惑，但奈何身子扛不住，没多会，我就又恹恹地躺着睡着了。天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梦里他也没来看我，好没良心。

　　又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闻见一阵木香，我睁开眼睛，惺忪间，瞥见一袭紫衣。长梧！心下一惊，我猛地张眼。

　　果见长梧神君，正端立在我床前，静静地瞧着我。

　　“神君！”我忙起身，行礼，“卑职…”还未说完，一阵头昏目眩。

　　长梧一手扶住我，道，

　　“你慢一些，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我不知为何，突地眼热，抬头看他，微微地说道，

　　“神君！是卑职鲁莽，累得神君涉险救我，此番大恩，无以为报。”

　　长梧不说话，只轻轻得笑了笑，慢慢得坐下，将我倚在他身侧。

　　又是那种熟悉的温厚的触感，是在哪里碰到过呢？我努力的回忆，却总是追着些飘渺的影子，却抓不住。

　　“陶仙…”长梧突然开口道，“你很想学入定吗？”

　　“不是…在下并无非分的野心，只是不小心把皮金的青虫弄死了…”听他这样问，我连忙分辨。

　　“青虫…是苍离送给皮金那条？你是为了这个才冒险入定？”神君似有所悟道。

　　“嗯，是的。是卑职鲁莽…只问了几句天书，便自行做了。”我嗫喏道。

　　“天书教唆的错责，本君自会追究。”神君的声音突地冷冰冰道。

　　“也不是天书的错，是我使了小法子诱得他…”难怪没瞧见天书，想必他……一阵内疚袭来。

　　“陶陶…”神君突然唤了个称呼，低声叹了一句，道，“你想要什么，可以跟本君提，我自会给你，无需如此冒险。你可知，此次如何的凶险？”

　　“卑职实在不敢拿此等小事劳烦神君…然而，最终还是…卑职实在无颜以对，甘愿受罚！千错万错，都是卑职的错，请神君莫苛责天书！”我大义凛然道。

　　神君不说话，只是仔细瞧着我的脸，似有不解。旋即又敛了神色，端肃站起，将我扶倒，掖了掖我的被角，柔声道，

　　“你且好生静养，待大好了，再说不迟。”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心下惴惴不安，想伸手扯住他衣角，再诚心诚意的认认错，痛彻心扉得检讨一下，热泪盈眶得感激他一回，却已不及。

　　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念，又有点小小的甜蜜，五味杂陈间，我索性两眼一闭，又睡了。

　　这回，天书来了，耷拉着脑袋，变作个小眉小眼，张三李四的路人模样。我瞧着他，纳闷道，

　　“这位兄台，你是哪位啊？咱们，不认识吧？天书，你咋的变成这样？”

　　天书没精打采得说，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犯下了事，两腿一伸装成个死狗，害我被神君抓出去，好一顿削！现在还浑身散着架呢，谁还有精神给你演爹扮郎的！”

　　“啊！这回确实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我给你赔不是，平常都是我打你，今日给你打两下，消消气，好不好？”我伸出手掌，直举到他眼前。

　　天书一把推开，冷哼了一句，

　　“你少装俏，上回扮得嗡声嗲气，哄我上了当，今次我还会信你吗？！”

　　“天书……”我扁了扁嘴，蹲在他面前，举起两只拳头，吐出了舌头，扮成个二哈得模样，朝他眨巴着杏仁眼。

　　他看了耐不住，噗呲一笑，一把推开我，骂道，

　　“死相！骂你是死狗，你还真装出个狗样子！”

　　见他略微消气，我忙拉他躺倒，嘴里嗯嗯啊啊地叫唤，

　　“陪我躺着说话，我还虚着呢，装个二哈累得我脑壳晕。”

　　天书趴倒在我身边，下巴搁在手臂上，鼓着嘴巴歪着脑袋，还是作个气鼓鼓地模样，不大理我。

　　我戳戳他，轻轻问，

　　“哎，天书，听说这次是神君救了我？”

　　“那是自然，梵谷都传遍了。也不知道神君瞧你哪点好，明明满肚子坏水，男扮女装二流子一个。”

　　累得他不轻，我也不去计较几句口舌，只当没听到，继续问，

　　“又听说…神君现出了真身才救得了我？”

　　天书拿小单眼皮瞟了我一记，不屑道，

　　“神君神通大显，入定发愿救你，自然是要现出真身的。你以为梵谷里，个个看着化成个人样子，就是人最大了？还不是因为人有手有脚，能说会道，办事稍微灵便一点？”

　　“那是那是，人不算啥，不算啥。”我附和着，又接着问，“神君真身，真真是造化之奇，叹为观止啊，惊艳绝伦，举世无双啊！”

　　“那是自然。想他当初被初神凤凰，一路捎着，飞向天道赴往轮回，还是一颗新鲜稚嫩的小种子，得遇奇缘，长伴池边数十亿载，这才玉树初成。神界的初神们，泯灭的泯灭，轮回的轮回，有的残余了一元半元的在神界，更多的得召天命，各归其所，只留下他一根独苗啊……鸿蒙初启，万神共生，遥想一下往昔盛世，真真是令人神往啊。”

　　我仰躺着身子，提溜着眼珠子，装作不经意的道，

　　“确实令人心向往之，我们凡间也常有诗词歌赋，赞颂此事，曰‘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

　　“哦？！”天书一听，侧躺过来，支着脑袋，很有兴致道，“凡界竟也知道梧桐神树此等神迹？”

　　“哦……所以，长梧神君的真身，就是梧！桐！树！”我翻身坐起，一撩头发，魅惑一笑道。

　　“啊！？什么？是啊，你不是在他身边么，不是都看见了么？”天书一脸呆萌。

　　“我那天仙元都散得七零八落了，看得见个毛啊。依稀恍惚仿佛间是飘在一株大树上，但你不告诉我，我哪里能有幸得窥此番天机呢？！略略略”我吐了舌头对天书扮了个鬼脸。

　　“你你你……!”天书气得眉歪眼斜，“我就说你一肚子坏水，上次诱我，这次又来诓我。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居然分给了你这小混蛋…”

　　天书叉着腿子，坐在地上，拍腿捶地，一副撒泼的模样。

　　我瞥瞥他，毫不理睬，心里直管想着，原来，长梧啊长梧，你是一棵神树啊，难怪生得这般玉树临风，端雅超逸，身上总有股好闻的木香，木讷是木讷了点，不过，这不怪你，在树当中，你已经算得是个有情趣的了。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还活着的时候，就最喜欢去个植物园啊，逛个森林啊。只要有山有水，有树有草，我便顿生欢喜。游览名胜古迹，也就爱看个唐朝的古刹雅宅的，累了靠坐在木制的回廊上，摸索着千年的木轮，那种温厚的触感，最使人安心。

　　总觉得熟悉，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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